
塵封的記憶猛地翻湧上來。
他被張遷構陷入獄前,確實支使李默去查過鹽商案。
那時不過是為了隨口給了個模糊的差事,壓根沒指望能查出什麼,更沒指望這下屬能活到現在。
後來他被扔進沼獄,九死一生逃出來,早就把這茬忘得幹幹淨淨。
李默見他認出自己,慌忙從石凳上站起來,拱手時手還在抖:
“沈哥!俺找你找得好苦!你出事以後,錦衣衛裏到處都是抓你的文書,俺不敢回去,就在京郊的破廟裏躲著,前幾天聽茶館的人說,沈哥升了錦衣衛試百戶,俺就趕緊來找你了!”
沈獄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身上沒帶兵器,眼神裏隻有惶恐和急切,不像是來尋仇的,這才緩緩收了刀,語氣裏仍帶著警惕:
“你找我做什麼?讓你查的線索,難不成真查出東西了?”
他本是隨口一問,沒料到李默立刻重重點頭,臉上竟露出幾分激動:
“查出來了!沈哥,俺查到要緊東西了!就是因為查到了才不敢聲張,隻能偷偷來找你!”
“查出來了?”
沈獄心裏猛地一跳,和王二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
暮色徹底籠罩了小院,院角掩蓋屍體的柴草堆在風裏輕輕晃動。
沈獄側身擋住門口,沉聲道:
“進屋說,把你查到的,一字一句說清楚。”
三人擠進屋中,沈獄反手關上門,昏黃的油燈立刻將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他剛在桌邊坐下,便急聲追問:
“你到底查到了什麼?仔細說。”
李默縮了縮脖子,眼神裏還帶著後怕,搓著凍得發僵的手道:
“沈哥,俺這陣子一直在京郊那座破龍王廟裏躲著,前幾天夜裏,廟裏突然闖進來一群人,領頭的蒙著臉,手裏都提著刀,看著就不是善茬。”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
“俺當時正躲在供桌後麵的佛龕空洞裏,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就見他們押著個公子哥進來,那人我認的,就是前陣子去找你的那個!”
李默生怕沈獄想不起來,又補充道:
“就是穿得是粗布衣裳,手上的玉扳指一看就值不少錢的那個。”
沈獄心頭一緊。
他想起來了,那公子哥幾次三番找他,說要結交他,還明著給他送禮,當時他正被張遷盯著,隻當是圈套,壓根沒理會。
“然後呢?”、
王二牛在一旁聽得急了,忍不住追問。
“那些人把公子哥按在供桌上,問他‘東西在哪’。”
李默的聲音發顫,
“那公子哥一開始嘴硬,被打了幾拳才哭喊著說,東西早就給沈哥你了。”
“給我了?”
沈獄眉頭猛地一跳。
他想起那公子哥確實給過他東西,他把他手上戴著的玉扳指偷偷塞給沈獄了!
“是啊!”
李默重重點頭,
“那些人又問了好幾遍,問他是不是騙他們,那公子哥都快嚇癱了,哭著說句句是實,結果............結果那些人確認他沒說謊,就直接拔刀把他殺了!”
屋中瞬間安靜下來,隻有油燈的火苗劈啪輕響。
沈獄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竟親手錯過了關鍵線索,還害死了送線索的人。
李默見他臉色難看,連忙補充道:
“俺在佛龕裏躲到後半夜,聽見那些人走了才敢出來,那公子哥的屍體就躺在供桌底下,俺沒敢動,估摸著現在還在那兒放著,俺在廟裏又躲了三天,聽路過的行腳商說沈哥你不僅沒死,還升了官,這才敢跑來找你報信。”
“那夥人長什麼樣?有沒有說自己是誰的人?”
沈獄追問,指尖在桌麵上急促地輕點。
“都蒙著臉,看不真切,隻聽說話像是南方口音。”
李默搖了搖頭。
沈獄沉默片刻,轉身在屋裏翻找起來。
他蹲下身,從床底拖出個積了灰的破舊木盒,盒蓋一打開,裏麵的東西一目了然。
幾枚磨得發亮的銅板,三塊用棉紙包著的碎銀,還有兩封早已泛黃的舊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咋沒有?”
王二牛在一旁探頭探腦,見盒子裏空空如也,急得直撓頭,
“那公子哥不是說東西給你了嗎?”
沈獄捏著那兩封舊信反複翻看,眉頭越皺越緊。
突然,他腦袋裏“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中,猛地一拍大腿:
“壞了!”
“咋了沈哥?”
王二牛嚇了一跳。
“扳指!”
沈獄的聲音裏帶著懊悔,
“那公子哥上次來找我時,塞給我的是個玉扳指!我當時沒當回事,前陣子手頭緊,就把它拿到當鋪當了!”
他越說越急,起身在屋裏踱來踱去,腳步都有些發飄:
“我就說他當時塞東西時眼神不對,還特意捏了捏我的手,原來那扳指裏藏著東西!我咋就沒多想呢?隻當是普通的見麵禮,還嫌它礙事............”
李默也急了:
“那當鋪在哪?咱們現在去贖回來啊!”
“晚了。”
沈獄頹然坐下,指節重重磕著桌麵,
“現在天都黑透了,再過半個時辰就宵禁,當鋪早關門了,再說贖當要本錢,咱們手裏這點碎銀根本不夠。”
油燈的火苗映著他懊惱的臉,連眼角的細紋裏都透著悔意。
他想起那公子哥當時懇切的眼神,想起對方塞扳指時低聲說的“沈哥務必收好,關乎性命”,隻怪自己當時被趙謙的事攪得心煩意亂,又對這種“送禮”的舉動滿心警惕,竟硬生生忽略了那明顯的暗示。
“都怪我,太粗心了。”
沈獄抬手按在額頭上,聲音裏滿是懊悔,“那公子哥白白送了性命,我卻把他用命換來的線索當廢物當了............”
“沈哥兒你別自責啊。”
王二牛連忙勸道,
“咱們明天一早就去當鋪,把扳指贖回來不就完了?說不定那當鋪老板還沒發現扳指裏的門道呢!”
李默也跟著點頭:
“是啊沈哥,那扳指看著不起眼,說不定他們真沒拆開看,再說咱們現在知道線索在扳指裏,總比啥都不知道強。”
沈獄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事到如今懊悔無用,當務之急是明天一早贖回扳指。
他看向王二牛:
“你今晚把牛車備好,再把院裏的屍體處理掉,明天天不亮咱們就去當鋪,贖完扳指立刻去那破廟。”
“成!”
王二牛響亮地應下。
沈獄又轉向李默:
“你今晚就在東廂房歇著,明早跟我們一起去,記住,不管看到啥、聽到啥,都別亂說話。”
“俺懂!”
李默連忙點頭。
屋中再次安靜下來,隻有窗外的風聲嗚咽作響。
沈獄望著桌上那幾塊碎銀,心裏五味雜陳。
這趟渾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而他手裏唯一的線索,竟還躺在冰冷的當鋪櫃台裏。
他暗暗攥緊拳頭----明天,絕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夜色漸深,王二牛已開始悄悄往牛車上搬運屍體,李默在東廂房打著瞌睡,沈獄卻毫無睡意。
他坐在桌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繡春刀,腦海裏反複回想那公子哥臨死前的哭喊,還有李默描述的破廟位置。
扳指裏到底藏著什麼?是鹽商的賬冊副本,還是官員勾結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