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漸漸適應了,他們叫我丫蛋時,我會很快地應一聲“哎”。
我努力地把所有活都幹得利索些。
喂雞時,我把穀粒撒得又勻又散,讓每隻雞都能吃飽。
掃地時,我連牆角的蜘蛛網都捅得幹幹淨淨。
撿柴火,我總是背回最多的一捆,哪怕小肩膀被勒出深紅的印子。
可是,當他們讓我叫“爹娘”時,我隻是死死閉著嘴,用力搖頭。
換來的是幾下結實的煙杆敲打和更難聽的罵聲。
“強種!白養你了!”
我記得,我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雖然......自從我出生,姐姐就病了。
家裏的飯桌總是很安靜。
媽媽會把所有好吃的菜都堆到姐姐碗裏,輕聲細語求她:“寶貝,就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小口。”
爸爸坐在旁邊,眼睛緊緊盯著姐姐的筷子,眉頭鎖成一個疙瘩。
姐姐總是搖搖頭,或者幹脆推開碗跑回房間。
然後,媽媽會歎著氣把那些菜夾回盤子,整個晚上都不再說話。
爸爸會點起一根煙,煙霧繚繞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夜裏,我有時會做噩夢驚醒,抱著枕頭想去找媽媽。
走到他們臥室門口,聽見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怎麼辦啊,圓圓今天又什麼都沒吃......”
爸爸總是歎氣:“唉,這孩子..….”
我站在門外,手抬起來,又慢慢放下。
最後,還是抱著枕頭自己爬回床上。
我知道,姐姐不吃東西,是天大的事。
我的噩夢,是小事。
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爸媽目光永遠在姐姐身上。
而我,就像一道影子。
隻有我不添亂,姐姐才能好起來,爸爸媽媽才會高興。
隻是有時候,我也會偷偷地想,如果我也像姐姐那樣不肯吃飯,爸爸媽媽會不會也那樣著急地看我,那樣輕言細語地求我?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跑掉了。
因為那樣,姐姐就更吃不下飯了。
我不能惹姐姐不高興。
我要聽話。
乖乖等他們來找我。
我管那個紅衣女人,叫她“嬸”。
有時候看我累得滿頭汗,會哼一聲,扔給我一個蒸熟的小紅薯。
“吃吧,別餓死嘍。”
紅薯很甜,熱乎乎的,是我在這裏吃過最好的東西。
我捧著紅薯,小口小口地吃,對著她努力地笑。
她有時會別扭地轉開臉,但下次扔給我紅薯時,動作好像沒那麼粗魯了。
有一次,我發燒了,渾身滾燙,沒力氣爬起來幹活。
我縮在炕角,以為自己又要挨罵。
她卻過來,粗手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罵了我一句討債鬼,然後端來一碗黑乎乎的很苦的藥湯。
“灌下去!死了俺可沒錢埋你!”
她語氣很凶,但那碗藥是熱的。
我捏著鼻子喝下去,嘴裏苦得想吐,心裏卻有一點點的暖。
這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生病時,媽媽也會喂我吃藥。
隻是她的眉頭總是皺著,眼睛緊緊盯著門,好像很怕姐姐會進來。
我以為,這樣就好了。
隻要我聽話,努力幹活,不惹他們生氣,或許......這裏也能變得不那麼難熬。
至少,嬸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
那天,叔從外麵回來,臉色比鍋底還黑。
他和嬸在屋裏壓低聲音吵架,我蹲在門口喂雞,聽見他們說叔叔賭輸了,債主要逼上門.....
嬸的聲音帶著哭腔:“俺有啥法?就這點家當!”
屋裏沉默了很久。
然後,我聽見叔說:“不是還有個現成的賠錢貨嗎?”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裏的碗差點掉進雞窩。
嬸的聲音尖了起來:“你瘋了?那是個娃!”
“娃咋了?又不是親生的,能換錢抵債就行!”
叔低吼著,“不然咱倆都得被打斷腿。”
嬸不說話了。
我蹲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隻覺得剛剛吃下去的那個紅薯,死死地堵在胃裏。
傍晚,叔出去了。
嬸坐在門檻上,看著天邊暗紅色的雲發呆。
我慢慢挪過去,把手心裏攥了半天還溫熱的煮雞蛋遞給她。
“嬸,吃蛋。”
我小聲說。
她回過頭,看看我,又看看那顆蛋,眼神複雜。
她沒接雞蛋,反而伸出手,胡亂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丫蛋啊......”
“以後......去了別家,機靈點,多幹活,別惹人嫌,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