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穿透我透明的身體,我又不自覺回想起那個痛苦地日子——寧寧的頭七。
那天,我抱著一束白菊,想去送兒子最後一程。
才到樓下,就被嶽父攔在單元門外。
“滾出去!”
曾經手把手教我執手術刀的恩師,曾經把我當親兒子的嶽父,此刻雙眼赤紅地指著我。
“沈思華,我沒有你這種學生!寧寧的靈堂,不歡迎殺人凶手!”
嶽母端著一盆水從樓上潑下來,混著冰塊的冷水澆了我一身。
她聲音發顫:“你還有臉來?他才三歲啊沈思華!”
我攥緊花束,任冰水順著發梢滴落。
身後傳來竊竊私語,鄰居們指指點點。
“就是他,賣了親兒子換錢做非法勾當呢!”
“聽說一個腎賣了幾十萬呢......”
“畜生不如!”
我父母聞訊趕來,母親哭著想去拉嶽母的手:
“親家,讓思華送送孩子吧,他也是寧寧的爸爸啊......”
“爸爸?”
嶽父猛地推開我母親。
“他配嗎?我教他醫術是讓他救死扶傷,不是讓他拿去害命!你們教的好兒子!帶著你們的好兒子滾!”
母親踉蹌著跌倒在地,父親扶起她,老淚縱橫。
兩家三十多年的情分,因為我徹底碎裂。
回憶至此,我的心仍然抽痛。
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阿箏緩緩起身開門。
門外,是我的父母,佝僂著背,卻擠出一個討好的笑。
母親手裏提著保溫桶,聲音哽咽:
“阿箏,媽......阿姨熬了你愛喝的粥,你多少吃點。”
阿箏看著他們,嘴唇顫動,眼眶又紅了,欲言又止。
嶽母從裏屋出來,看見我父母,臉色頓時沉下來。
她一把奪過保溫桶砸在地上!
“滾!都給我滾!你們養的好兒子害死我外孫,把我女兒蹉跎成這幅樣子,還有臉來假惺惺?”
滾燙的粥濺在我母親褲腿上,她像是感覺不到疼,隻是佝僂著背一遍遍道歉:
“是我們沈家對不起寧寧,對不起阿箏,我們沒教好兒子,我們該死......”
“別提那個孽畜的名字!”
嶽父猛地推開書房門,眼底全是血絲:
“老沈,我跟你同事三十年,把你當最好的兄弟!你們家思華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把我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他,把我畢生所學都教給他!他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啊?”
我父親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
“老葉,我們......我們也聯係不上他,那混賬東西,我們隻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
嶽母尖聲打斷,聲音淬毒般冷:
“他拿著賣寧寧的錢不知道在哪逍遙快活呢!你們養出這種兒子,還有臉上門?”
她指著樓梯口,手指發抖:
“滾!別再讓我們看見你們沈家人!否則我明天就帶阿箏搬家,你們永遠找不到!”
門被狠狠砸上。
我隔著門,看見母親終於癱軟在地,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父親去扶她,自己卻也跟著踉蹌了一下,灰敗的臉上老淚縱橫。
“走吧。”
他攙起母親,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那樣的兒子,我們就當從來沒生過。”
我的魂魄徒勞地伸手,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相互攙扶著,一步一顫地往下走,仿佛兩盞即將燃盡的枯燈。
爸,媽......
對不起,兒子讓你們蒙羞了。
就在他們快要消失在樓梯轉角時,阿箏突然打開了門。
她沒看我的父母,目光落在潑了一地的粥上,聲音又輕又冷,像結了層冰:
“東西拿走。”
“以後別來了。”
“我不需要你們假惺惺的可憐,更不想再和你們沈家,有任何瓜葛。”
門再次關上,徹底隔絕了內外。
阿箏靠著門板滑坐下來,將臉深深埋入膝蓋,單薄的肩膀無聲地顫抖。
而我怔在原地,方才她話語裏的決絕,比任何咒罵都更讓我冰冷徹骨。
她恨透了我。
連最後一點溫情,都不想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