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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逢春阿木逢春
一支小筆尖

第一章

翰林院是天下最無聊的衙門。

老學士們在修書,大學士們在打盹,還有我,負責給新來的沈修撰磨墨。

我爹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沈修撰是朱是墨我不知道。

但我天天聞著他身上的墨香,四舍五入,我也算半個讀書人了。

雖然他們都喊我阿木,聽著就呆頭呆腦的。

但我心裏門兒清。

沈修撰是天上的謫仙,我是給他遞筆的凡人,我比別人離仙氣更近。

近水樓台先得月,不是嗎。

故事裏都是這麼講的。

比如,一個勤快的書童,某一天,他替大人寫了一筆好字,被破格提拔。

再比如,一個勤快的書童,某一天,他發現了大人詩裏的秘密,被引為知己。

我堅信,我的機會就要來了。

今天沈修撰寫了一下午,一個字都沒動。

他忽然轉頭看我。

他的眼睛很好看。

他說,阿木,我寫不出來。

我以為機會來了,剛想說兩句漂亮話。

他把筆塞到我手裏。

“你來。”

我傻了。

他指著紙上一個字:“把這個字,寫一百遍。”

紙上是一個“春”字。

我傻了。

我捏著他塞過來的狼毫筆,手心全是汗。

這不是機會,這是考較。

我懂。

翰林院是什麼地方?全天下讀書人削尖了腦袋想進來的地方。

我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丫頭,能在這裏給狀元郎磨墨,已經是祖墳上長出參天大樹了。

現在,狀元郎要考我。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研墨。

墨要勻,水要適,心要誠。

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

沈修撰不再看我,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他真好看,連睫毛都長得恰到好處,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我把上好的徽墨一點點研開,整個屋子都彌漫著清冷的香氣。

然後我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提筆,蘸墨。

第一個“春”字,歪歪扭扭,我手抖得厲害。

我把它劃掉,重來。

第二個,第三個......

寫到第二十個,我終於找到了一點感覺。

寫到第五十個,我的手腕開始發酸,額頭見了汗。

沈修撰始終沒睜眼,呼吸平穩,他睡著了。

我不敢停。

這是仙人給我的考驗。

寫到第九十九個,我的手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全憑一股意念在撐著。

落筆,收鋒。

一百個“春”字,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紙上。

雖然比不上沈修撰的筆走龍蛇,但也算工整。

我輕輕放下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感覺像跑了二十裏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鵝黃色羅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她手裏提著一個食盒,看見沈修撰在睡,立刻放輕了動作。

她衝我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把食盒放在桌上。

她長得極美,眉眼含煙,唇不點而朱。

“修哥哥還在忙嗎?”她壓低聲音問我,聲音也跟黃鸝鳥似的。

我搖搖頭,指了指睡著的沈修撰。

她笑了,眉眼彎彎:“修哥哥就是這樣,一忙起來就忘了時辰。”

她看到了桌上我寫滿字的紙,好奇地拿了起來。

“呀,這麼多‘春’字,寫得真好。”

我心裏一喜,剛想謙虛兩句。

她忽然捂著嘴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對不起,阿木妹妹,我不是笑你。”她努力憋著笑,眼淚都快出來了,“我隻是覺得,修哥哥真會想辦法,知道我作畫缺一張有趣的背景,就讓你寫這個。”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

背景?

“你看,”她把那張紙鋪在另一張畫案上,從食盒裏拿出顏料和畫筆,“我今天要畫一幅《春日尋柳圖》,正愁背景單調,用妹妹你寫的字來做底,再染上些顏色,是不是別有意趣?”

她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支畫筆,蘸了些石綠色的顏料,隨手就在我寫的一個“春”字上抹了過去。

那個我用了全身力氣才寫工整的字,瞬間被一團汙濁的綠色覆蓋。

她看著我的臉,笑容越發溫柔:“阿木妹妹,你不會生氣吧?反正你寫的這些字,也隻是練筆的廢紙,能給我的畫做點綴,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我看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跳動都扯著五臟六腑疼。

她又轉向睡著的沈修撰,聲音嬌滴滴的,帶著撒嬌的意味:“修哥哥,你看我對你好不好?知道你喜歡我的畫,特意來畫給你看。你還專門給我找了這麼有趣的畫紙。”

沈修撰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睜開眼,眸子裏沒有一絲睡意,清醒得可怕。

他看著柳如煙,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嗯,你喜歡就好。”

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柳如煙得意地朝我揚了揚下巴,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看到了嗎?蠢貨。你花一個下午寫的垃圾,給我提鞋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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