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經以為,我和沈修撰的相遇,是話本裏才有的天賜良緣。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大雪封山。
我爹上山砍柴,摔斷了腿,是我把他從雪地裏背回來的。
回村的路上,我看見一個人倒在雪堆裏,穿著單薄的青衫,臉凍得發紫,嘴唇幹裂,隻剩一口氣。
我把他拖回了家。
我爹罵我:“你個傻丫頭!自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撿個累贅回來!”
我不管,我把家裏最後一點米熬成粥,一勺一勺喂給他。
他燒了三天三夜,我就守了他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他醒了。
他睜開眼,看著我,問的第一個問題是:“我的書呢?”
我從炕頭把他那個被雪浸濕了的書袋拿給他。
他寶貝似的抱在懷裏,然後才抬頭看我,說了一句:“多謝。”
他就是沈修撰。
那年他赴京趕考,路遇劫匪,被打傷後扔在雪地裏,差點就死了。
他在我家養了半個月的傷。
他話很少,大多數時候都在看書,或者教我認字。
我的名字“阿木”,就是他給我取的。
他說我性子直,跟木頭似的。
我不覺得是罵我。
他走的那天,給了我爹一錠銀子,足夠我爹看好腿,還能把家裏的房子修一修。
他對我說:“阿木,等我金榜題名,就回來接你。”
我信了。
我等了他三年。
三年後,我沒等到他回來接我,卻等來了他高中狀元的消息。
我爹說:“閨女,別想了,人家現在是天上的人物,跟咱們不是一路人了。”
我不信。
我揣著他當年送我的一塊玉佩,一個人去了京城。
我在狀元府外等了三天,連門都沒進去。
第四天,我餓暈在門口,再醒來,就在翰林院了。
是沈修撰把我帶了回來。
他看著我,眼神很複雜,最後隻說了一句:“以後,你就在這裏給我磨墨吧。”
我以為,他沒有忘。
他隻是太忙了。
如今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阿木妹妹,發什麼呆呢?快過來幫我調一下朱砂。”柳如煙的聲音打斷我的回憶。
她已經在我那張“春”字紙上畫了一大片,那些字跡被五顏六色的顏料覆蓋,變得麵目全非。
沈修撰就坐在旁邊,手裏拿著一卷書,目光卻落在柳如煙的畫上。
“修哥哥,你看我這棵柳樹畫得怎麼樣?”柳如煙巧笑嫣然。
“柳條的姿態很好,但顏色淡了些。”沈修撰放下書,走到她身邊,拿起另一支筆,蘸了些藤黃和花青,在畫上輕輕一點。
那柳條瞬間就活了過來。
“哇!修哥哥你真厲害!”柳如煙滿眼崇拜,“跟你比,我這點畫技簡直是班門弄斧。”
“你很有天分。”沈修撰的聲音裏帶著鼓勵。
我站在一旁,像個多餘的木偶。
我的手腳冰涼,心裏的那點火苗,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連青煙都沒冒起一絲。
“阿木!”沈修撰忽然喊我,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清冷。
我一個激靈,抬頭看他。
“墨沒了,重新磨。”
我低下頭,走到墨台前,拿起墨錠。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砸在硯台上,發出一聲輕響。
“哭什麼?”沈修撰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耐煩,“翰林院是做學問的地方,不是給你掉眼淚的。收起你那副怨婦模樣,看著心煩。”
柳如煙立刻走過來,拿起帕子假意要幫我擦眼淚,嘴裏卻說著:“修哥哥,你別怪阿木妹妹。她可能......是今天寫字太累了。對不對,阿木妹妹?”
她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哭?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在這裏哭?臟了修哥哥的地。”
我看著她那張虛偽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修撰看著我們,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煙,別理她。”他拉過柳如煙的手,“我這表妹就是性子軟,心善。阿木,你自己弄臟的眼淚,自己擦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