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
可再痛,也比不上心裏空掉的那一塊,鼻腔裏還殘留著屋裏廉價香水和煙草混合的惡心味道,讓我一陣反胃。
直到夜幕吞噬了最後一點光,我才從馬路牙子上爬起來,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空殼。
手背上被煙頭燙出的水泡已經磨破了,混著灰塵,鑽心地疼。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支屏幕炸裂的手機,它竟然還能開機。
我顫抖著劃開屏幕,撥通了一個塵封三年的號碼。
這是我留下的,唯一的退路。
電話隻響了一聲。
“小寒少爺?”
電話那頭,是一個沉穩又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聲音。
“銘哥,”我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我回來了。”
“別動,發定位。”
沒有多餘的廢話。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掛著軍牌的黑色越野車撕開夜色,一個急刹穩穩停在我麵前。
車門推開,一身便裝的張銘快步走來,他身上的軍人氣質,連休閑服都遮不住。
他看到我這一身狼狽,視線落在我手背那個猙獰的傷口上時,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誰幹的?”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少爺,我這就帶人回去......”
“不急。”
我打斷他,聲音啞得厲害,卻又平靜得嚇人,“先不回去。”
“送我去軍區總醫院。”
“看我爺爺。”
張銘頓了頓,立刻拉開車門。
越野車平穩地駛向軍區總醫院。
我靠在後座,閉著眼,粟煙的臉,陸淮的腳,父親那塊“衛國”懷表,在腦子裏瘋狂交錯。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忽然攫住了我。
我猛地睜開眼。
“銘哥,用你的權限查個東西。”
“我留給粟煙一張卡,讓她每個月按時把二十萬的特護和藥品費用打到醫院賬戶上。”
“查一下,轉賬記錄。”
那是我爺爺的救命錢!
張銘立刻拿出加密的軍用平板,手指飛快操作。
車廂裏死一樣的寂靜。
幾分鐘後,他抬起頭,聲音艱澀。
“少爺......”
“半年前,就斷了。”
轟!
我的血液好像瞬間凝固了。
半年前!
“開快點!”
我對著前麵嘶吼。
車子猛地提速,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黑色的閃電。
我衝進醫院大樓,直奔爺爺所在的頂層特護病房區。
可那間熟悉的病房門口,一個護士攔住了我。
“先生,您找誰?”
“顧衛疆老將軍!”
護士翻了翻手裏的記錄,語氣公式化,“哦,顧老將軍啊,半年前就轉到樓下普通病房了。”
“粟煙女士當時出示了您的全權委托授權書,說您在執行高度軍事保密任務,一切都由她來安排。”
“她還特別囑咐,老將軍需要靜養,一切探視問詢都由她來轉達。”
我的身體晃了晃。
我瘋了一樣衝向樓下的普通病房區。
推開那扇破舊的房門,一股混雜著藥水和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一眼就看見了爺爺。
昔日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此刻正瘦骨嶙峋地躺在最靠窗的一張加床上。
因為空間不夠,那張床隻有普通病床的一半寬。
他身上蓋著洗得發白的薄被,裸露的皮膚上是大片的紅斑和破口。
床頭櫃上,隻有一個發硬的饅頭。
旁邊一位好心的護工阿姨看見我,歎了口氣。
“你是他家屬吧?可算來了,留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們平時湊點錢給他買點吃的,不然這老爺子......”
她沒再說下去。
爺爺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亮了一下。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拉住我冰冷的手。
他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清寒......別怪她......”
“是爺爺......沒用了......”
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於斷了。
“噗通”一聲,我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石硌得膝蓋生疼。
我伸出手,想去摸爺爺幹枯的手臂,可看到自己滿是泥汙的指甲,卻又猛地縮了回來,那種恨自己無能到想死的衝動,幾乎將我淹沒。
喉嚨裏發出的,是一種受傷野獸瀕死前的嗚咽。
我俯下身,額頭死死抵著粗糙發硬的床單,攥緊的拳頭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滴滴血從指縫中滲出。
粟煙。
陸淮。
這股恨意,讓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俯在爺爺的床邊,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輕得隻有我和身後的張銘能聽見。
“銘哥。”
“準備兩份請柬。”
“一份,給粟煙。”
“另一份,給陸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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