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隊長家的土炕上，而不是我家那冰冷的草席。

隊長媳婦王嬸兒見我睜眼，像是鬆了老大一口氣，連忙端了碗熱乎乎的紅糖水湊到我嘴邊。

“總算是醒了，可把人急壞了。

你傷得重，你爸媽嚇壞了，索性把你撂給了我們家，說往後死活都由我們管。

誌強真是糊塗，就算是要給桂芬那丫頭出氣，也不能把你打成那樣啊。

大夫說，你這肚子傷得重，差點就不能生養了！”

她唉聲歎氣地說道：“萬一你這肚子壞了，哪天真需要你給誌強‘旺旺’時。

那可咋辦啊？誌強這孩子，真是分不清個輕重。”

我低垂著頭，手指緊緊地摳著身下的粗布被麵。心裏一陣陣地往深淵裏掉。

王嬸兒見我一聲不吭，還以為我聽話，很是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胳膊。

“你就在嬸兒家先養著，有我在這兒，誌強不敢再欺負你。

等桂芬的事情妥當了，嬸兒一定讓你體體麵麵地回家去。”

我心頭發冷，臉上卻隻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嗯，我知道了，謝謝王嬸兒。”

我在隊長家躺了快一個月，骨頭上的傷才算好利索。

這段時間，陳誌強和劉桂芬要辦喜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隊。

我時不時能聽到院子裏那些來串門的婆媽們和王嬸兒小聲聊天。

說劉桂芬那天被我“嚇”著後，陳誌強顧不上自己身子骨還弱，天天守在劉桂芬旁邊。

隊裏分到的雞蛋、紅糖，都緊著劉桂芬，親手煮了紅糖薑水給她暖身子。

甚至怕她在屋裏待久了悶，特地借了輛隊裏的牛車，拉著她去鎮上看了一場露天電影。

我恍恍惚惚地想起上一世，我被他推倒在院子裏，差點掉了孩子，疼得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卻嫌我晦氣，讓下人把我抬到了一間破屋裏。

“我身子不好，聞不得血腥氣，也沒空伺候你。

再說我最煩屋裏有藥罐子味兒，你挪遠點，別把味兒串到我屋裏來。”

我在那破屋裏躺了足足一個月保胎，身下都捂出了紅疙瘩。

陳誌強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那時候我還傻傻地想著，他身子不好，是該好好養著，我要懂事，不能給他添麻煩。

可現在看來，他不是不會關心人，他隻是不想，不願意把那份心用在我身上。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為自己上輩子處處為他著想，感到一文不值。

或許是兩世折騰，終於要娶到心尖尖上的人了，讓他心情格外舒暢。

陳誌強那孱弱的身子，竟然看著一天比一天精神，臉色也紅潤起來。

仿佛真的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他的身體自己就能好起來。

隊裏的赤腳醫生倒是還挺擔心，時不時跟隊長念叨，讓陳誌強多歇著，別為了準備婚事瞎折騰。

陳誌強對此嗤之以鼻，不僅親自跑前跑後地張羅婚事。

甚至還為了讓劉桂芬高興，帶著她去後山采蘑菇，晚上還敢摸黑去河邊捉魚。

見到他好像真的康複起來了。

王嬸兒看我的眼神，也從一開始帶著點盤算，到後來漸漸變得冷淡。

我心裏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也慢慢鬆了下來。

直到那一天，王嬸兒把我叫到她屋裏。

我心裏大概有了點數。

王嬸兒喝了口熱水，淡淡地開了口。

“我原先是想著，你和誌強湊一對，但現在看來，你們確實沒那個緣分。

不過，我也不能讓你白白受了委屈。

正好前幾天，徐家嫂子托人來找我，想讓我幫著說說，把你......說給他家。”

“雖然我也跟她說了，你那什麼‘旺夫’、能讓病秧子好起來的話都是外麵瞎傳的。

可徐家嫂子還是鐵了心，想讓你嫁給她兒子試試看。你......是個啥意思啊？”

我鬆了一大口氣，對著王嬸兒深深地鞠了一躬，差點磕到地上。

“謝謝王嬸兒，我願意！”

那天在路上看到老徐家抬著人的那一幕，一下子讓我想起了上輩子的事。

上輩子陳誌強為了報複我，隨便挖個坑就把我扔了進去。

旁邊那個新墳，不就是徐家那個獨苗的嗎！

等我聽到周圍人感歎徐家要絕戶，一個念頭就鑽進了我的腦子。

要是為隊裏出過力、受過傷的徐家需要一個媳婦衝喜。

隊長家是不是有可能把我這個“麻煩”送出去？

我當天晚上就趁著天黑，偷偷摸到了徐家，找到了徐老太太，說了我的身份。

告訴她，我願意嫁給老徐家，給他家留個後。

我知道外麵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傳得難聽，徐家老太太可能會把我當成騙子，直接打出去。

可她沒有，她隻是流著淚，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好閨女，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麼個好好的姑娘，跳進我們家這火坑，進來就守活寡啊。”

我一再地堅持，說到最後，徐家老太太才哽咽著說：“你......你讓我想想，想想......”

如今這事，總算是成了。

王嬸兒對我的態度很滿意，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柔和。

徐家為大隊墾荒受過重傷，如今唯一的兒子眼看要沒了。

隊長家如果不表示點什麼來安撫，會讓隊裏其他社員寒了心。

可到底要怎麼表示才能顯出隊裏的“情義”，又不會真損失什麼，這是個讓隊長頭疼的問題。

如今，徐家主動要我，王嬸兒當然樂意順水推舟。

而我老老實實順從了她的安排，解決了她心頭的一樁麻煩事。

當下她怎麼看我，怎麼順眼，幹脆站起身，親手扶了我一把。

“好孩子，嬸兒也不能讓你不清不楚地就嫁過去。

明天我就讓你叔在大會上提一提，給你記兩個工分。

再從隊裏的倉庫給你撥二尺紅布，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到徐家去！”

“嫁出去？她要嫁給誰？”

陳誌強帶著怒氣的聲音，突然從我們身後傳來。

王嬸兒也愣了一下。

“當然是......”

“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會娶她的！

就算是你保住了她的肚子，給她記工分，給她紅布，我也不會娶她！

這輩子我娶的人隻能是桂芬！”

陳誌強搶著說道，語氣斬釘截鐵。

王嬸兒無奈地想解釋：“誌強你放心，她......”

陳誌強卻突然咧開嘴，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喜。

“媽！你要當奶奶了！”

王嬸兒徹底呆住了：“你......你說啥？”

陳誌強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桂芬有了！已經一個多月了！那些赤腳醫生就知道瞎咧咧。

非說我身子骨弱，不容易有後，活不過今年冬天！”

“您看我現在，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結實。

今天還陪著桂芬去後山挖了一上午野菜，來回走了十幾裏山路，一點事都沒有！”

“回來的時候我讓李大夫給桂芬把了把脈，竟然說她有了我的娃！”

“所以，媽，你根本不用再逼著我娶林晚照來給我‘旺’什麼了！

趕緊把她打發走！省得時間長了，她又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纏上我！”

他說著，輕蔑地瞥了我一眼，眼神裏全是得意。

“林晚照，我早就說過，我能好起來，因為我陳誌強本來就命不該絕！

跟你那什麼‘旺夫’的命，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