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令下,東宮上下皆著素白。
花廳膳桌之上,唯四碗清粥孤置。
陸引珠望著碗中混著爛葉的粥,舌根發木。
吃得清苦便罷,昔日金銀器皿皆被換作粗陶碗,碗口甚至有指節大的缺口。
活似乞丐討飯的家夥,她毫無食欲。
孟霜禾卻吃得坦然,沈青晏餓得急了,雖嫌惡仍囫圇咽下。
一桌四碗,唯陸引珠那份未動。
“太子妃倒怪,不該吃時嚷餓,該吃時又不動筷。”孟霜禾拭嘴角。
秋彤不忍,辯道:“殿下,太子妃早年生產損了身子,前日又受鞭刑,一日一餐本已傷胃,清粥更無滋養。求您允奴婢為太子妃添些肉糜,補養身體。”
孟霜禾看向沈詔:“正因太子妃體弱,才配清粥滋養。一斤肉二十文,若為她破例,日後人人效仿,如何是好?”
沈詔想起初遇孟霜禾時——
流民皆狼吞虎咽,唯她一襲白衣獨立,傲骨錚錚。
他親奉粥糧,她卻扭首不受嗟來之食。
待他表明太子身份,她更是不屑一顧,視權財如糞土。
他從未見過這般女子。
獨特,自立,如礫中花,絕非攀附他人的菟絲。
他承認,他心動。
孟霜禾越鄙夷富貴,越能攥緊他的心。
況且她身體康健,於床笫之間,遠比高門貴女出身的陸引珠有趣得多。
於是沈詔點頭:
“阿禾也是為你著想。晏兒都喝了,你為母更該表率。”
陸引珠掩下眸中澀意。
當年晏兒難產,她生死關頭掙紮三日才得子。
世人都說產房汙穢,男子不宜入內,沈詔卻不顧一切,守她床邊三日不休。
他紅著眼緊握她手的模樣猶在眼前,
可記憶中的人早已麵目全非。
陸引珠仰首,灌下那碗清粥。
沈詔這才滿意。
回房不過半刻,陸引珠便覺胃中翻湧,小腹陣陣墜痛。
她吐得昏天黑地,可憐本就進食無幾,吐至最後隻剩苦水。
秋彤欲請太醫,可東宮上下誰不知孟霜禾規矩?
陸引珠亦不願再授人把柄,為晏兒招禍。
最終唯有一灑掃老嬤,見其吐得可憐,上前為她把脈。
這一把,卻把出驚天之事——
陸引珠有孕了。
“太子妃已有三個月身孕,隻是母體孱弱,胎象不穩。方才嘔吐,許是食了不潔之物。”老嬤沉吟。
陸引珠腦海空白。
自得晏兒後,她不是未想過再育子嗣,可身體虧損,沈詔總心疼她,不願她於床笫勞累。
五年未孕,偏在她決意和離之時,孩子悄至。
她不知是喜是悲。
她揮退老嬤,囑其莫將孕事宣揚。
隨後攜秋彤前往廚房。
自東宮定下一日一餐的荒唐規矩後,陸引珠每日膳食唯大廚房送來的那碗白粥。
連點心茶水皆無。
致她嘔吐的唯一可能,便是午時那碗摻了菜葉的粥。
偌大廚房空蕩積灰,唯有一廚娘打盹。
陸引珠一眼便看見地上爬滿蟲卵的爛葉,視覺衝激令她幹嘔不止。
廚娘驚醒,見是陸引珠,跪地哭訴:
“太子妃明鑒!自孟姑娘入宮,一日一餐便罷,連素日米油皆要儉省。您瞧這些菜葉,哪是人吃的?可孟姑娘非說她自幼食此,逼奴婢往粥裏摻這豬都不吃的爛葉......”
陸引珠聞言,又是一陣幹嘔。
果然那粥有問題——
連藥錢都要克扣的孟霜禾,怎會突發善心在白粥中加菜葉?
陸引珠忍無可忍,立命秋彤尋孟霜禾對質。
才出廚房,便見孟霜禾迎麵而來,身側跟著沈詔。
“太子妃讓我好找。聽聞您嘔吐不適,我心中愧疚,特為您備了家鄉治吐最有效的藥。”
陸引珠看也未看,抬手便扇了孟霜禾一耳光。
“你做甚!”沈詔第一時間拉開陸引珠,將孟霜禾護在身後。
“做甚?”陸引珠冷笑,“殿下不如先問問孟姑娘,她在粥中加了何物!”
孟霜禾捂臉道:“太子妃體弱,我特命人摻菜葉以滋補!您莫不是疑我故意害您?今日大家都食了粥,為何獨您不適?”
“我知太子妃怨殿下寵我,若有不滿直說便是,何必動手?我雖平民,亦不容折辱。”
“可惜我還一番好意為您熬藥。”
黑能說白,扁能說圓。
孟霜禾一番話,便將陸引珠打成善妒裝病、陷害於她的惡人。
沈詔麵色驟沉:“引珠,服藥,向阿禾賠罪。”
陸引珠看著眼前不明藥液,又一陣反胃。
沈詔卻不由分說將藥灌入她唇間。
陸引珠掙脫不得,被那刺鼻味熏得眼眶通紅。
“在你心中,我便是這般人?”
沈詔一怔,語氣稍軟:“無論如何,你不該打阿禾。乖,服藥,病好了心緒便平。”
陸引珠無反抗之力,被沈詔親手灌下藥液。
濃重腥臭鑽入腸胃,如活吞死鼠。
同時,孟霜禾勒住她小腹,將她本已放鬆的腰帶猛力扯緊:
“太子妃腰帶鬆了,我為您係緊。”
強烈壓迫感令小腹再度劇痛,可陸引珠什麼也說不出。
想到腹中胎兒,她撞開二人,拚盡最後氣力奔回房間。
沈詔欲追,孟霜禾跌倒在地,吸涼氣呼痛。
他腳步一頓,任陸引珠身影消失於視野盡頭。
陸引珠剛踏入房門,針紮般的痛楚令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娘、娘親......好多血......”沈青晏顫手指向她。
陸引珠低頭——
一片殷紅赫然染透素白裙裾。
她眼前一黑,暈厥前死死攥住沈青晏冰涼小手:
“莫告訴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