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過去,陸引珠背上傷痕並未好轉,反而愈加猙獰。
翌日清早,她已高燒不退,渾身滾燙。
四十鞭痕交錯,血肉模糊。
秋彤含淚為她處理傷口,指尖發顫。
“姑娘,忍一忍。”
陸引珠氣若遊絲:“殿下......可曾來過?”
秋彤手下一頓,一時哽住。
當年沈詔與陸引珠情深意重,是京中皆羨的神仙眷侶。
誰知如今,他竟任她受下四十鞭刑,不聞不問。
秋彤不忍她傷心,低聲勸:“許是殿下朝務繁忙,等下朝後......”
陸引珠未應,驟然劇咳起來,每一聲皆牽動背後傷處,血絲複滲。
秋彤慌忙止血,卻見紗布與金瘡藥皆已見底。
“姑娘,我這就去請大夫!您畢竟是太子妃,是丞相嫡女!殿下縱著孟霜禾,總不能連藥都不給!”
秋彤才出院門幾步,便被人拎著後領摜回院內。
孟霜禾施然邁過門檻,聲調輕慢:
“太子有令,東宮儉省度日。太子妃既要請醫又要買藥,若非我來得及時,還不知要浪費多少銀錢!”
“放開!你不過是個難民窟撿來的賤民!若非因為你,太子妃怎會受傷?若她真有差池,殿下豈會容你!”秋彤怒斥。
孟霜禾反手便是一耳光:“你又算什麼東西,也配與我叫囂?”
她瞥向陸引珠血跡斑駁的後背,嗤笑:
“這點小傷死不了。我幼時被虎咬傷,敷些草藥便好了。太子妃養得太嬌,過過苦日子,反倒康健。”
秋彤欲再爭,被陸引珠抬手止住:“去取我嫁妝來。”
孟霜禾聞言挑眉:“嫁雞隨雞,嫁妝自然也是東宮的物事。太子妃休想動一分一毫。”
陸引珠雖知她粗鄙,仍為其無恥所驚。
女子嫁妝乃傍身之資,天下有骨氣的男子皆不會動用妻之嫁妝。
尋常百姓尚知此理,她這太子妃卻連自己的嫁妝都保不住。
“若真想用藥,倒有一法立竿見影。”孟霜禾勾唇,“城郊藥草頗豐,太子妃何不親去采擷?”
秋彤憤然。
陸引珠連床都下不來,如何采藥?
她爬起欲往外衝,沈青晏卻邁入屋內:
“我去。”
“秋彤姐姐照顧娘親,我為娘親采藥。”
陸引珠眸泛淚光。
沈青晏才五歲,堂堂東宮世子,天家血脈,一日隻一餐,多吃十粒米便遭鞭手。
掌心腫未消,又要為她去郊外采藥。
孟霜禾眼珠一轉,指向身旁暗衛:
“你,跟著世子。若敢幫他采藥或買藥,壞了規矩——太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暗衛應聲領命。
沈青晏離去後,孟霜禾才趾高氣揚離開。
至晚,沈青晏歸來時,陸引珠仍在昏睡。
秋彤以熱水為他淨手,卻怎也洗不淨指甲縫中的泥垢。
陸引珠淺眠驚醒,見兒子歸來,急喚:“晏兒......”
她滿心愧疚:“是娘親無用,苦了你。”
沈青晏抬手為她拭淚:“是晏兒錯了。昨日若不偷食,娘親便不會受傷。”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燒餅,塞進陸引珠手中:“娘親吃,吃了才有力氣養病。”
餅已冷硬,邊角沾泥,薄餅被折得厚實。
小小背簍中,滿是草藥。
陸引珠鼻尖一酸:“晏兒吃,娘不餓。”
沈青晏咽了咽口水:“晏兒吃過了。”
話音未落,他腹中咕嚕作響。
陸引珠淚如雨下,忍痛撐身下床,拉緊兒子便往外走。
書房之中,沈詔見二人前來,眉頭微沉:
“這時過來何事?”
陸引珠將那塊臟汙的燒餅擲於他麵前。
沈詔詫異:“此為何物?”
陸引珠冷笑:“這是晏兒今日在城郊撿的燒餅。”
見沈詔不解,她反詰:“殿下不知?孟姑娘不準府中用湯藥,凡用藥皆需親赴城郊采摘。晏兒於寒風中掘四個時辰,粒米未進,這他人棄之的燒餅,他竟舍不得自食。”
沈詔這才看見沈青晏衣擺滿是泥汙。
他歉然將手邊白粥推去:“引珠,阿禾出身不高,此事是她欠妥。可眼下正是她立威之時,若此時駁她顏麵,日後恐有刁奴欺主,你體諒......”
“殿下將自己的粥予太子妃,您自己用什麼?”孟霜禾驟然闖入。
沈詔無奈:“我不餓。”
孟霜禾視線掃過正捧粥喝的沈青晏與陸引珠,冷笑一聲:
“太子妃若覺饑餒,不妨係緊腰帶。”
“正好布莊送了新衣來,太子妃換上也可體會百姓生活,知一飲一食皆來之不易。”
她端來一疊厚重麻衣,率先穿上。
陸引珠遲遲未動。
麻衣便罷,竟是未染的素白麻布——
除喪儀之外,誰家會大肆穿用?
“引珠,阿禾所言在理,換吧。”沈詔為撫慰孟霜禾,當即披上一件外衫。
陸引珠隻覺荒謬。
沈詔縱她竟至此地步。
她不願換,可男人眼底淡厲之色卻明明白白告訴她:
不得不換。
陸引珠披上麻衣那刻,屈辱如潮水般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