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般而言,人總是隨環境的變化而調整、改變自己的行為的。而作為官宦之人,隨著位高權重,保護自己既得利益的傾向就容易越發加重。
胡林翼曾說:“人一入宦途,全不能自己做主。”清朝的康熙皇帝有過一句名言,說穿了士大夫的本質:“士子負笈而行時,以天下為易;跌蹶經營,一人高位,反成屍位。”曾國藩稱得上是權位越高責任感越重,越敢於負責任的人。他的直諫就鮮明體現了他忠誠為國、不顧個人安危的品質。
清朝自嘉慶以後,世風日下,至道光朝更成魚爛之勢。大小官僚耽於享樂,腐朽入骨,無人肯講真話、幹實事。如道光最龐信的宰相曹振鏞,在談到為官之道時公然說:“無他,但多磕頭,少說話耳。”這樣的官場,為自保功名富貴,圓滑彌縫,不負責任之風,已成為習氣。以至於鹹豐帝大罵群臣:“試問諸臣午夜捫心,何忍何安?若不痛加改悔,將來有不堪設想者矣!”“爾等甘為大清國不忠之臣,不亦愚乎?”相形之下,當時尚年輕的曾國藩就顯得氣宇卓邁,不隨流俗。他出身於湘鄉的普通農家,童年時還在湘鄉蔣市街賣過菜,離紙醉金迷的都市生活很遠;進京之後,又長期在翰林院讀書,沾染官場習氣少,保存的書生本色多。因而,在朝廷內外交困之際,就能挺身而出,於柔糜的官僚群體中,獨自表現出陽剛之氣。
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病故。這位在鴉片戰爭中失敗的皇帝臨終前立下遺囑,說自己無德無能,丟盡祖宗臉麵,因此決定死後自己的靈位不進太廟,也不用郊配,不讓臣民祭奠他。這當然是對自己最嚴厲的懲罰了。由於道光帝的遺囑用的是“朱諭”,即親筆書寫,這就令他的繼承人不得不重視起來,因此,鹹豐帝即位後立即讓臣下討論此事,曾國藩當時是禮部侍郎,他責無旁貸地要拿出意見來。在他上奏前,朝廷大臣都認為“大行皇帝功德懿鑠,郊配既斷不可易,廟袱尤在所不行”。曾國藩經過十餘日的慎重考慮,上疏明確提出:進太廟應是確定無疑的,但無庸郊配一項,“則不敢從者有二,不敢違者有三焉”。曾國藩詳細闡述不敢遵從的兩個理由,及不敢違背道光皇帝遺囑的三個理由。仍認為道光皇帝無庸郊配是對的。這等於說,道光帝不配臣民祭奠他。盡管理由是儒家的儀禮,但這是需要萬分勇氣的。因為已死的道光帝本人很可能隻是裝個樣子,並不是真心要如此,更何況他的繼承人也不會聽任自己的父皇自貶自損,想抬高他還來不及呢!再者,大臣們已有明確的“公議”,曾國藩如此“不識時務”,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因此上疏的末尾用“不勝惶悚戰栗之至”這樣的話,也是坦露心思的真話。鹹豐帝的禦批雖有肯定之詞,但心中很不滿意曾國藩這個侍郎。但曾國藩認定的是天下之理,所以奏疏一個接一個地上,批評也逐漸升級,最後連剛即位的皇帝也有“三大缺失了”。
第一道是《應詔陳言疏》,所述為人才問題,指出“方今天下,因循墜廢,可謂極矣,吏治日壞,人心日澆”;又對如何培養人才、整飭吏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接著,又上《務陳日講事宜疏》、《議汰兵疏》、《備陳民間疾苦疏》、《平銀價疏》等等,分別對當時的政治、軍事、社會、經濟諸問題提出了切要透徹的看法。
在《備陳民間疾苦疏》中,他指出了民心渙散將導致天下大亂的嚴峻現實:
“臣聽說國家貧窮不足為患,隻有民心渙散,則是最大的憂患。古代最富的時候是隋文帝時期,然而忽然滅亡了,原因就是失去民心;最貧困的時期莫過於漢昭帝初年,煞而又逐漸安定下來,是因為能安撫民眾……我皇上愛護民眾的誠心,大大超過以前。隻是因為那些太守縣令……不關心民眾的疾苦,致使聖主的德政不能到達民眾中,而民間的疾苦不能反映上來。”
在曾國藩所上的諸疏中,在當時影響最大的是《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曾國藩指陳皇上缺失,第一條指出皇上隻是在小處謹慎,反而忽視大處,而且有時謹慎到不該謹慎的地方。每天察於小事,而對於國家的大計必然有所疏漏而沒有時間去深究了。所謂國家的大計,包括哪些方麵呢?
即如廣西一事,首先是安排人事,其次是審查衡量地方的利益,最後是對軍事需慎重其事。
第二個缺失是自上一年廣開言路以來,自然有至少一二個上乘之計,然而它們的歸宿,大抵都以“不用議”三字了結。其中有被特殊嘉獎的,如頒布詔令褒揚倭仁,但不久便將他疏遠到萬裏之外,降旨以答謝蘇廷魁,不久便將他斥為亂道之流,這些足以說明皇上缺少求言的真意,隻以納諫的虛文來掩飾。
第三指出皇帝“威福自專”:在最近的聖旨中,都說罷黜大權,由皇上親自掌握。最後的結果就是,朝中必然充斥大量阿諛奉承的人,可以肯定這種人絕對不敢說出一句逆耳的話而違背皇上的意圖。而稍有鋒芒的人,必然磨他的棱角而折損他的骨氣。一旦有事,則滿朝都是拖遝泄氣之流,隻是袖手旁觀,一籌莫展而已。
這一奏疏大有孟子批評專製的遺風。這樣激切亢直的諫疏,不但那些隻求保富貴的官僚們無人敢寫,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曾國藩,也是壯著膽子頭一遭。據說,鹹豐審讀後,開始是發怒,將原疏擲於地;繼而又說:“拘執太甚,迂腐通”;再後來心裏平靜下來,為表示開明,又加以褒獎。
這幾次上疏,是曾國藩在這一時期的主要作為。這一方麵表現了他的政治抱負和遠見;另一方麵也顯示了他不諳世故、直道而行的書生本色。
幾篇諫疏使他在朝野內外贏得了敢於直諫、忠誠為國的政治聲名。從清廷到湖南老家,有許多人稱讚曾國藩的這種做法。就在上疏不久,好友胡大任給曾國藩來信,盛讚他不顧個人安危,上疏朝廷,並具體談了自己的想法,說:“今天才知老朋友的心。你能為民眾的痛苦而傷心,想拯桑梓於水火,起瘡痍而沐浴之,我表示欽佩。”
在曾國藩還沒有上書直陳鹹豐的過失前,他的同鄉好友羅澤南去信責怪曾國藩隻上言枝葉,不講求根本,其中有“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貪位之私心也;不務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後世苟且之學也”之話,曾國藩讀後,感觸很深。實際上,當時曾國藩已上書鹹豐,但羅澤南還不知此事。
當曾國藩接到好友的信後,說“與我上疏的意見相符,萬裏神交,真是不可思議”,立即將上書摘錄全文,請羅澤南閱讀並指教。並請山中老朋友如劉蓉、郭嵩燾、江岷樵、彭筱房、朱堯階、歐曉嶺等人,一一閱看。
果然,老朋友得知真實情況後,對曾國藩更加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