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前,我十九歲。
被我媽連人帶行李的塞進火車。
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被媽逼著跪在我爸的牌位前。
她告訴我,「小芸,欠了別人的債,得還。」
我見紅的那天,我媽就著急地教我怎麼算賬,怎麼掌家,怎麼照顧好夫家,怎麼做一道道拿手好菜。
我不懂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直到那趟火車停在浦江邊上。
十裏洋場的燈晃眼,人也晃眼。
黃包車上的人都行色匆匆。
我穿著布鞋,抱著書匣,跟這座城的氣質格格不入。
唯獨周餘勁,斜倚側門。
一身靛青色的長褂,說著茶館裏新寫的貫口。
我那時天真的以為,周餘勁就是這麼個爽朗有生氣的少年。
他問,「你就是我鄉下養的那個小媳婦?」
那句話,是我在滬上陰晴不定的天氣裏抓住的一盞燈。
我忙不迭的點頭,看他的神色變了再變,不知所措。
那天他把我的行李送到房間,在沒人跟著時偷偷跟我說。
「晚上,我們一起去河灘看螢火。」
我應了,從箱子裏抱出我爸生前給我做的小瓷人。
偷跑出門,送他當見麵禮。
河灘上蘆葦被風吹的搖搖晃晃,螢火星點。
月白色的光,有如白天周餘勁那驚鴻一瞥。
可周餘勁不在,他遲到了。
我性子強,等他,等了一整夜。
等第二天沾了濃露回到周家時,看到的是鎖上的門。
我媽用蒲公英給我染的裙子泡在了臭水溝裏。
我最喜歡看的那本《陶庵夢憶》也被撕的爛碎。
周餘勁不歡迎我,說的看螢火隻是個幌子,他隻是想把我從周家趕出去。
我沒泄氣,也沒哭。
拿身上僅剩的錢買了幾張餅。
抱著從爛泥潭裏撿起的行李,一步步往家的方向去。
路上,我就在想,興許是我學的還不夠好。
不夠討人喜歡,才見了第一麵就被人趕了回來。
我想回家問我媽,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周餘勁跟我一起去看螢火。
可我也沒得到答案。
周家人找了我三天,在村道上找到了我,跟我說。
「家,你哪來的家?」
「你媽把你送過來那天就改嫁了。」
那時我離那個擺著我爸牌位的家,就差五公裏。
我兩眼一抹,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書上說的沒錯,送出來的還債的東西,就是哪都回不去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平生一不好賭二不好男色。
到底怎麼踏進了周家這趟渾水。
可這,就是上天跟我開的第一個玩笑。
我的家散了。
而我從不知道有周餘勁這個人起,就漫無目的的努力著要嫁的人。
不願給我一個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