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水洗過的天穹格外清透。
薑時願徹夜未眠。
她想了一夜。
見過那個滿心滿眼皆是她的謝淩雲,他們的情也曾純粹。
她不疑他昔年真心,隻是真心易變。
她是深愛謝淩雲的薑時願,更是當年女官考核第一的薑時願,她無法容忍背棄。
她來到父親書齋:“爹爹,聽說您想將商路南拓?棠寧夫婿調任嶺南,她全家半月後遷去,女兒想去探看。”
薑父不解:“怎麼忽然想接手商事?淩雲也外放了?”
薑時願喉頭一哽,苦笑:“不是,女兒自己去。新政剛頒布,想幫助您,也想自己闖蕩。”
她攥緊指尖,心頭酸澀。
眾人皆默認她與謝淩雲一體,她從一個意氣風發女子成為他的附庸。
連曾以她為傲的父親也不例外。
薑父深感詫異,女兒向來寸步不離謝淩雲,歸家幾日就茶飯不思欲回府,怎會突然想去嶺南?
他語氣陡然嚴肅:“時願,謝淩雲可是做了對不住你之事?”
薑時願心神一緊,強作鎮定:“無事,爹爹不要再問了。到了嶺南,女兒一一道來。”
薑謝兩家世交,薑父與謝父是總角兄弟,曾並肩禦敵。
兩家關係盤根錯節,她不想因自己破裂。
薑時願懂,薑父亦懂。
女兒不願多言,薑父不再追問:“好,稍後歸家,帶你熟悉事務。”
薑時願應下,約好時辰後,先行回到府中。
菱花鏡中人麵容憔悴,雙眼紅腫。
和離書已寫好,隻是不知如何向謝淩雲開口。
十五載情分,豈能輕易割舍?
她稍稍遮掩眼下烏青,換了身素羅裙開門。
廳堂裏,秦棠寧正哄小女兒念念用膳。
昨夜回家晚,念念已經睡下。
念念見她驚喜,溜下食案奔來:“姨母!您怎來了?姨母眼睛好紅!偷偷落淚了?”
秦棠寧柔聲道:“念念,姨母傷心該怎麼辦?”
念念抓著她的裙裾示意俯身,在她頰上印下一吻:“念念親親姨母,姨母不要傷心了。”
薑時願眼眶又是一酸,抱起念念輕吻。
念念身上的乳香讓她心緒稍平。
撫著孩兒臉蛋,腦中卻抑製不住浮現昨日那男童。
不禁想到若她那孩兒未夭,也該這般大,會哄她不要哭泣。
或許謝淩雲也不會負心,一家三口定會美滿。
可惜沒有如若。
薑時願蹲身將念念放回秦棠寧身邊。
秦棠寧凝視她,經年默契無需言語:“想通了?”
薑時願一怔,隨即鄭重點頭。
秦棠寧欣慰一笑:“想走就走,我幫你。”
薑時願深吸一氣,剛出秦府大門,卻見長街對麵停著熟悉的青帷馬車。
謝淩雲倚著車轅,神色疲憊,頻頻看日晷,似在候人。
薑時願腳步頓住。
他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昨日已暗中查清,那女子名為李雁寧,男童名珩兒,生辰在七月。
謝淩雲每年此時離去,為的就是陪他們。
按例,他不會突然回來。
西北至京師,豈是一夜可到?他不會犯此錯,更不會魯莽行事......
她探究的視線太過直白,警覺如謝淩雲立刻察覺。
他警惕不悅的眼神在看清是她時驟然一亮,黯淡的眸子燃起光焰。
他快步上前,將她攬入懷。
懷抱依舊溫熱,此刻卻覺冰冷刺骨。
謝淩雲關切道:“身子還好嗎?昨日奴仆說你身體不適,我告假連夜趕回。”
他語氣滿是憂切,麵上緊張不似作假。
可薑時願已無法再信。
她辨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更不懂,愛她入骨的男人,為何能心安理得背棄她,與旁的女子生子。
心口如壓磐石,喉間酸澀委屈被她咽下,詰問終是道不出口。
隻訥訥道:“沒事,正要回家。”
謝淩雲緊皺的眉峰這才舒展:“往後身子不適定要告訴我,我會擔心。”
聲線溫柔低沉,讓她恍惚生出歲月靜好的錯覺。
下一瞬,街角那道纖嫋身影便擊碎幻夢。
李雁寧正死死盯著她,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她朝身後看了看,一名侍衛向她點頭,隨後跑向謝淩雲。
謝淩雲見是侍衛,瞥她一眼,容色僵硬,側身聽他小聲彙報。
他的麵色愈發難看,囑咐那侍衛兩句,飛身上馬,急聲道:“營中有急事,須先走了。”
薑時願瞥見不遠處李雁寧挑釁的笑,苦澀幾乎壓不住。
她生硬擠出笑:“好,軍務要緊。”
謝淩雲麵露愧色,俯身攬她到身前,匆匆一吻後絕塵而去。
車過巷口,李雁寧不再躲藏,扭腰走近:“薑夫人,奴家李雁寧,是......”
她話未說完,見薑時願麵色難看,勾起玩味笑意:“看來夫人已知曉我與珩兒的存在。那麼,靜候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