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有一瞬鴉雀無聲。
片刻,沈念掀簾出來,笑容幾分慌亂:
“芸娘,你怎會在此?你方才......可有聽到什麼?”
薑芸哈了口熱氣,搓了搓手,無視他緊張的臉色,隻微笑道:
“掌櫃的讓我來給謝府送喜服,剛巧聽見你出聲。沈郎,你怎麼會在尚書府啊?”
沈念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隨口道:
“今日來謝尚書府上小聚,商量些事宜。”
薑芸揚起臉,笑容天真:
“沈郎在衙門做府吏,何時結交了謝尚書這樣的大人物?”
沈念的笑臉瞬間僵硬。
他忘了,他在薑芸麵前的身份,可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探花郎,隻是個衙門裏的小人物。
支支吾吾半天,沈念憋出來句:
“我有幸與謝尚書的侄子在同一衙門,一來二去熟悉了,便時常來往。”
薑芸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看著像是信了。
沈念輕舒一口氣,這才察覺到自己方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他實在不願芸娘對他傷心。
芸娘不識字,也接觸不到衙門中人,應當是不會露餡了。
他醒過神來,這才注意到謝錦繡手中的婚服,忙裝模作樣地作了個揖:
“謝小姐,我家娘子所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代她向您賠禮道歉,還望您莫要責怪於她。”
兩相對比,沈念隻護著薑芸,謝錦繡卻是被當作外人。
謝錦繡臉色青白,顫抖著含了淚,看起來是傷心了。
沈念隻垂著眼,視而不見。
謝錦繡有些怨憤,泄氣道:
“既然是沈官人的娘子,那自然無不妥。彩鶯,給沈家娘子結錢!”
薑芸接了錢袋子,摸了摸,又掂了掂。
是碎銀子,很有分量,除了嫁衣錢還有多餘的,不愧是大戶人家。
她毫不客氣地全部揣進了兜,告辭。
剛一出門,沈念便追了上來,將油紙傘撐過她頭頂遮得嚴嚴實實,自己則落了滿肩風雪。
他對她笑得柔和:“芸娘,我送你回繡金紡。”
薑芸看著傘下人溫柔如舊的眉眼,有些恍惚。
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隔閡,他還是她眼中的那個體貼的夫君,廝守恩愛了一輩子。
沈念明明對她那麼好。
他從來舍不得對她說半句重話,從來沒有紅過臉,見不得她掉一滴眼淚。
她是個秀娘,手指不能粗糙,否則就會劈壞絲線,沈念就跑去城郊農戶家裏,日日買來牛乳給她泡手。
她在雪中落下了病根,時常寒邪發熱,沈念一夜一夜背著她四處找大夫,跪在醫館門前求大夫開門救她。
還有一年,京城流行起新羅舶來的魚牙綢,價格不菲。
隔壁王大的媳婦,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身魚牙綢做的衣裳,鮮豔漂亮得很。
十日裏總有八日穿著,每每見了她都要好一番得意炫耀,順便嘲諷她這輩子都穿不起。
薑芸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可次數多了,也到底少不了委屈紅眼。
沈念知道了這事,當月“托人”給她一口氣買了兩件,讓她日日穿,換著穿,氣煞那王大媳婦,給她撐腰。
一想到這些往事,薑芸都要忍不住陷回當時的甜蜜感動了。
可是,都是假的。
堂堂新科探花郎,炙手可熱的人物,隻消一句話就有人搶著送牛乳上門。
三品以上的大員用不著自己求醫,可傳喚太醫。
她稀罕到不行的魚牙綢,也隻是達官貴人們眼中偶然圖個新鮮的玩意,穿一次就淹沒在眾多織金緞錦裏。
高高在上的探花郎沈宴之,耐心扮演著她清貧卻體貼的好夫君沈念,從指頭縫裏漏出來一些微末,都能讓她如獲至寶,感激涕零。
她一輩子都活在他編織的虛假圓滿裏,所以在臨了了被撕破,才痛得格外刻骨。
薑芸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她不要一個虛假的愛人,也不會被這份虛假的愛迷惑著,飲鴆止渴繼續走上悲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