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鄰居家的李娘子來招呼她一同去上工。
薑芸並非如沈昌延口中所說,無所作為的婦人。
她自來了京城,靠著一手還不錯的裁衣刺繡手藝,在一間繡坊做工,每個月二百文工錢,供一家三口吃穿。
沈念考上探花郎,做了官,又攀上了
高門貴女,沈昌延跟著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是不把她這微賤的活計,窮酸的飯菜放在眼裏。
隻怕他還覺得委屈呢,明明已做了人上人,還得來她這演戲吃苦受窮。
薑芸指甲掐得死緊,恨意翻湧,幾乎要將手心掐出血來。
她合計著,從京城到江南,走水路需約莫二兩銀子,再加上食宿,怎麼也得準備四五兩。
就是不吃不喝一文錢不花,也得攢上兩年。
薑芸咬咬牙,決心找機會從沈念身上刮些油水下來,就當是對她的補償了!
一直到了繡金坊,掌櫃取出一套極為漂亮華貴的火紅喜服交予她。
“芸娘,你心細,這喜服你親自給謝府送去,萬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薑芸心中打了個突,接過來狀若無意問道:
“掌櫃,我記得,那謝尚書家的千金,是叫謝錦繡,下個月要與探花郎成親的?”
掌櫃笑嗬嗬道:
“你消息倒靈通,人家都說這探花郎與謝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薑芸得到了心中的答案,幾乎要冷笑起來。
她真蠢啊,上輩子也有這麼一遭,被支去尚書府送婚服。
這套婚服是她親手所繡。
那個時候她傻嗬嗬的,隻當是她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繡坊接了一樁大生意,她也能多得些賞錢。
現在想來,從一開始,就是謝錦繡的挑釁之舉吧!
她要親手給情敵做嫁衣裳,甚至還沾沾自喜,感恩戴德。
薑芸嘴唇咬得死白,幾乎要咬出血來。
將那婚服在木匣中放好,撐了一把油紙傘,便抱著出了門,外頭依然是漫天的鵝毛大雪。
雪路難行,喜服又極重,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
到了謝府,守門小廝倒是熱情,幫她拿了喜服和傘,將她引去前院空地候著。
叮囑了句不可亂走,便飛快不見了,一並帶走的還有她的傘。
天寒地凍,她在雪中立著,很快身子被凍得透涼徹骨。
一切,都與前世一模一樣。
前世她在雪中足足候了兩個時辰,直要凍成冰棍,才等到丫鬟出來回話。
可並不是來結錢,而是斥責她劃壞了喜服,命她跪在冰天雪地裏縫補。
她當時凍得連針都拿不穩,給自己手刺了好幾個針眼,好容易補好,回家就病倒連發了三天高燒。
一雙屬於繡娘的手也傷了,生了凍瘡,骨節腫大僵硬,痛癢到第二年開春才好。
那時她隻覺得是自己倒黴,大戶人家的規矩難纏,並不曾往對方故意這方麵想過。
而現在......嗬嗬。
四下無人,薑芸直接躲去簷下避雪。
門內厚重的簾子背後,隱約有人談笑,吊兒郎當的聲音飄進她耳朵。
“沈兄好福氣呀,外頭藏一個賢惠的美嬌娘,又有謝家千金對你一腔癡心,羨煞我等。”
薑芸一愣,隨即聽到了沈念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疲倦。
“我也不想如此,隻是芸娘身份低微,見識短淺,實在不堪為正室嫡妻。”
“身為男子,為長遠興衰計,還需娶錦繡這樣的高門貴女才能作為助力。”
“再說了——”他長歎一聲,低聲道,“錦繡對我那般癡情,我實在不忍心辜負,既然給不了她愛,給她正妻身份,也是好的。”
有人好奇地追問:“那薑氏也肯做小?她若知道了,鬧上門來又該如何?”
沈念沉默一瞬,低沉道:“芸娘不會知道的。”
薑芸心中狠狠一痛,雖然早已清楚沈念對她的背叛,可親耳聽到,還是如此痛徹心扉。
更沒想到的是,原來上輩子,僅僅一簾之隔。
她在外頭跪伏在冰天雪地裏縫補衣衫,沈念就在屋中煮茶談笑,談她如何配不上他,又如何該娶高門貴女為正妻。
薑芸是孤女,並沒有人教導過她規矩禮數,糊裏糊塗與同樣父母早亡的沈念相依為命,相知相惜,又照貓畫虎地拜堂成了親。
什麼三書六禮,納采問名她是一概不懂,更別說上族譜入宗祠。
所以後來,謝錦繡說她是外室,她就是。
沒有人相信她,連她的兒子都不承認她。
一道響亮的叱罵驟然傳來。
“好沒規矩的婦人,不好好在院中候著,胡亂走動什麼?!”
薑芸回過神,抬頭看見年輕版的謝錦繡就站在不遠處,身旁的丫鬟捧著喜服,對她怒目而視。
聲音驚動了屋內的人,沈念問道:“誰人在外麵?”
謝錦繡掃一眼薑芸,對屋內人道:
“不過是一個不懂規矩的下人,無妨。”
薑芸笑了笑,直接揚聲道:
“沈郎,你在裏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