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天剛亮時,天光泛著灰白,像一塊被水泡透的舊棉絮。
簡寧蜷縮在音響樓的冷藏器材間角落,雙手緊緊抱膝。
她原本隻是來做最後的項目完善工作。
她的唇色白得像紙,外套早已被冷氣浸透,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冰得像裹了層薄冰。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的鏽味、陳年黴味,還有沒清洗幹淨的消毒液殘味,混在一起,嗆得人鼻腔發疼。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隻記得蘇芷蘭倒下前,那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針。
還有傅硯舟失控般將她從走廊上拽走時,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你下的手?”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幾乎要殺人的怒意。
“不是。”
她當時搖著頭,嗓子幹得發不出聲音。
“她暈倒前最後一個接觸的人就是你。”
他的眼神像刀子,剮得她皮膚生疼。
“她不過是用了過期染發劑。”
她試圖解釋,聲音卻被他粗暴打斷。
“閉嘴。”
他扔掉手上的門禁卡,發出哐當一聲響,然後冷冷地把她推了進去。“你就在這裏好好想一想。”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光線瞬間被掐滅。
器材間沒有窗,隻有一盞壞掉的感應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隻眨眼的鬼眼。
牆角堆著舊音箱、擴音設備、纏成一團的電線,還有幾條散發著黴味的破舊棉毯。
她往最靠內的角落縮了縮,雙唇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牙齒打顫的聲音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腦震蕩還沒好透,她的頭越來越疼,耳邊開始嗡嗡作響。
身體像被浸在冰水裏,一點點往下沉。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與傅硯舟麵對麵,把那些積壓在心口的痛,一口氣全部吐出來。
可真正站在他麵前時,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不信她,從來都不信。
他更願意相信蘇芷蘭眼中泛著淚光的指控:
“是她遞給我染發劑的,她說這個顏色適合我。”
她明明隻是路過。
蘇芷蘭暈倒在樓道時,整棟樓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找一個責任人。
而她,剛好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她抱緊自己,用力咬住嘴唇,忍住牙齒打顫的響動。
如果這就是他所謂的救贖。用懷疑和囚禁來懲罰她。
眼皮越來越沉,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耳邊傳來用力的敲門聲,接著是管理處的鑰匙聲,還有一陣慌張的叫喊。
“裏麵有人!快開門!”
光線猛地從門縫裏衝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她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眼角還掛著幹涸的淚痕,嘴唇裂了好幾道小口,手指僵硬得幾乎握不住被塞來的水瓶。
她聽見外頭有人在低聲交談。
“警方來了,蘇老師醒了,說不是簡老師做的,是她自己忘了染發過敏史。”
“那傅總那邊?”
“說是誤會,已經聯係家屬接簡老師回去。”
她坐在臨時找來的擔架上,嘴角扯出一絲幾乎看不出的笑。
誤會?
被當眾像押犯人一樣帶走,被關在這冰窖一樣的地方,生死未卜。一句輕飄飄的
誤會,就能抵消一切?
救護車駛出校門時,窗外人影一閃。
是傅硯舟站在台階上,臉色蒼白得像她剛才一樣,身後跟著醫院和警方的聯合調查人員。
簡寧沒有看他。
她緩緩閉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
第二天澄清會上,她沒有控訴,也沒有譴責。
隻是拿出了病例和時間記錄,平靜地證明蘇芷蘭確係過敏自發反應,且無任何第三方投毒證據。
有記者追問。
“您真的不考慮追責嗎?”
她搖了搖頭,轉身離開,留下身後一片沉默。
傅硯舟站在人群外圍,看著她瘦削的背影一點點被人潮吞沒。
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回到辦公室時,桌上攤著她留下的幾頁退工表格,旁邊還有一張短短的手寫紙條。
“從此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字跡熟悉、清秀,和她從前寫項目報告時一模一樣。
可他這一次,卻怎麼也讀不懂字裏的意思。
那天夜裏,他獨自坐在音響樓的樓梯口。
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間冷藏室的門鎖,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眼神空洞得像個被人遺棄的牢籠,裏麵關著他從未真正了解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