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隻聽得院外侍女們嘰嘰喳喳,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宋絮芝被這喧嘩驚醒,睫毛微顫,睜開眼便看見熟悉的床帷輕垂,鼻尖纏繞著一絲淡淡的藥香。
她緩緩撐起身子,渾身像被車碾過般酸痛,骨節發沉。
芸兒聞聲撲過來,眼圈通紅,聲音帶著哭腔:“娘娘,您終於醒了,您都昏了一整天了!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不必了。”
她聲音低啞,仿佛每說一個字都要抽走一口氣,“扶本宮起來吧。”
芸兒遲疑地看著她,終究還是依言,小心扶她坐起,又細細地在她背後墊了幾個軟枕。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陛下他......”話至一半,芸兒戛然而止,不敢再說。
宋絮芝笑了,笑意苦澀如霜落梨花:“他心裏沒有我了,本宮再掙紮,又能如何?”
窗外,鞭炮聲響徹雲霄,震得未央宮的窗紙輕顫。
她披上外袍走出屋外,映入眼簾的是一派張燈結彩,紅綢纏柱,喜樂鑼鼓從遠處緩緩傳來。
“今日,便是他迎娶林玉昭的日子吧。”她喃喃自語。
她一步步走著,不知不覺來到那方熟悉的小池前。
昔日,他們常在此並肩觀月,他為她披衣擋風,她倚著他肩低語淺笑。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話。
“皇後倒是閑情雅致。”
身後倏地響起一道熟悉又冷冽的聲音。
她沒有轉頭,隻將手伸進水中,任那冰涼池水浸透指尖。
顧時舟走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眶發紅,情緒幾乎要爆裂:“你真的,寧願我娶她,也不願看我一眼?”
她依舊不動聲色,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臣妾不過是如了皇上的願而已,怎地到皇上嘴裏,反倒像是臣妾的不對了。”
她已經鬧過了,可自古帝王無情,她又怎敢真的奢望這輩子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而她的平靜像一把鈍刀,緩緩剮下男人心頭的血肉。
顧時舟怒吼:“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她扛起,扯斷了她的掙紮與尊嚴。
“顧時舟!你放我下來!”
宋絮芝慌得尖聲喊叫,繡鞋從腳踝滑落,發間珠釵紛紛墜地,叮叮當當地響成一片碎裂。
男人卻置若罔聞,徑直將她扛進景仁宮。
門前的太監嚇得伏地行禮:“陛下,容妃娘娘已等候多時......”
顧時舟將她猛地擲在冰冷青磚上:“今夜,你就在這跪著。”
寒意透骨,宋絮芝瞠目而視,啞聲喊他:“顧時舟!”
他卻冷眼看她,毫不猶豫甩開她拽住他袖子的手,冷漠如鐵:“你不是說如我願麼,那便在這親眼看著朕的喜事!”
轉身,顧時舟步入殿內。
很快,殿內便傳來林玉昭嬌嗔的嬌笑,還有隱約傳來的衣衫摩挲聲,一聲一聲,都像鈍刀割在宋絮芝的心頭。
她跪在門外,發間覆滿雪花,雙膝早已麻木。
一滴淚悄然滑落,滴在那早被雪水浸透的裙擺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漫天血雨的夜晚。
那夜,父親被斬,宋府血流成河,亂葬崗前,他跪在大殿外,滿身是血,握著她的手,低聲呢喃:“別怕,有我在。”
可如今呢?如今,他將她踩在泥裏,讓她聽著他與別人纏綿。
曾經說護她歲歲平安的人,如今是她最冷的刀。
這一夜,她沒有再落淚,隻在天亮前,悄然離開景仁宮。
清晨,寒風挾著飛雪掃過未央宮的朱門玉瓦。
宋絮芝赤著腳走在雪地上,茜色裙擺早已濕透,每走一步,便在白雪上留下一道淡紅。
鮮血從腳底滲出,雪花悄悄飄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頰上。
她仿佛感覺不到痛了。
她想,這段孽緣,早就該結束的。
她終於,徹底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