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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南河尋找南河
魚禾

3

自我放大,也許是普遍的生物本能。連螞蟻都不例外。它敢推動比自己大幾倍的物體。有的螞蟻擁有奴隸。哪怕有一天在凸透鏡的焦點處瞬間化為灰燼,螞蟻也不覺得自己弱小。蚊子也不覺得。它的吸血裝置構造複雜,猶如一部精密儀器。一隻母蚊子刺破什麼龐然大物的皮膚吸血的時候,大約和我們鑿通一處溫泉的感覺差不多——啊,地熱,資源,這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紅色液體全是我的。

此刻我坐在一間屋子裏,在一張桌子前,像每個上午一樣,灌下一杯茶,打開筆記本。但我其實隻想抓輛越野車上路。過一段時間不跑跑長路我就手腳發癢。上路,走一條從未走過的路,或者重蹈曾經走過的長途,駛過冰河或泥沼,跑到人跡罕至之地,停車四顧,人跡斷絕——這才是能夠取悅自己的事。但這些隻是幻覺。此刻我就困守在這張桌子前,對著一小方屏幕,發呆或者絮叨。我當然知道,在發呆或絮叨和肆意遠行之間有大阻隔,所以對向往中的很多事,也隻是止於向往罷了。在向往的荒野裏飛奔意味著必須運送肉體。必須對它,對這個要吃要喝要休息要排泄的東西妥當安排。越是在刻苦的環境中你越是得像個老黑奴似的小心翼翼伺候自己。這關涉太多,太麻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曾有的肆意偃旗息鼓,不知什麼時候,你就從一個虛構的霸王變成了窸窸窣窣的小人。

步行上班經過的濱河公園種著許多觀賞桃樹。這些樹每年暮春都會繁花累累,然後在枝丫上掛滿桃子。那些圓鼓鼓的小毛桃很誘人,每年我都會忍不住摘一顆,放到閑置的茶荷裏讓它風幹。北方的暮春天氣總是足夠幹燥,用不了一周時間,小毛桃就會失去水分,變成一枚小小的木乃伊。薄薄的桃衣紋理卷曲,回環勾連。我是從十年前開始步行上下班的。自從我開始步行上下班以後,每年都會存下一枚小小的木乃伊。不用標記也可知道它們的年份。陰幹的時間不同,它們的顏色也不一樣。它們在一隻小棺材一樣的茶荷裏雜亂無章地堆著,仿佛從那年以來我所經過的十個春天也這樣堆疊起來,毫無章法。裏麵的桃核是不是還活著,我看不見,也不能推斷。據說如果溫度和濕度適當,桃核的活性能保持近百年,比一般人的壽命還長。可惜它們沒有腿,不能自己跑到泥土裏去。這活性也就隻是被收藏的活性,是未必能夠實現的活性。

隱形的纏裹與生俱來。在被隔絕的意義上,我們和一枚毛桃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長在枝丫上,被陽光照耀,被蟲子啃噬;我們從一朵凋落的花底下悄悄長出,長大,成熟,發出迷人的甜香,然後被吃掉,剩下核,被種入泥土,進入下一番輪回;或者像這樣,剛剛長成個桃子的模樣就被一隻好奇的手從樹枝上擰掉,被放在一隻棺材一樣的容器裏慢慢風幹,作為某個毫無意義的年份標記,或竟是作為歲月本身雜亂無章的喻體,被隨意堆放。

無限輪回,或成為一成不變的儀式,看起來都是永恒的,但這也同時印證了生命的全程被動。在這種巨大的無從抗拒的被動之中,你怎麼抱持始終不渝的目的?作為某種鏈條上的一環,作為無數個接踵而來的春天裏的一次開花結果,你怎麼可能另有一個與你的背景相脫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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