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患上偷竊癖的貴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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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世界第一跑車是什麼牌子嗎？”

精神病院是個奇特之地，在這裏許多東西都被患者以別樣的邏輯重新命名。比如手機，病房裏一個名叫“跑車女”的患者就固執地認為手機屬於醫療器械。為了治療毒蛇纏身般的孤獨症，她擁有聯通和移動兩部手機，每部手機裏麵裝載兩隻芯片，同時擁有三個微信賬號，每個賬號上都加有數百名親密好友，這些統統都是她醫治孤獨的必用藥。住到封閉病房裏以後，她的醫療器械和必用藥被醫生無情地剝奪，使她抓狂到無法呼吸，她不時地用雙手抓撓著胸口，如同岸上的涸轍之鮒。

“跑車女”三十六周歲，酷愛瘋狂飆車，在她不厭其煩的渲染下，連病房的耗子都知道，其父身家百億，曾送給她一輛名牌跑車做生日禮物，在一次飆車遊戲中，她的愛車碎成一地殘骸，她本人則在高強度刺激之下崩潰，成了個癔症患者。自從住進病房，她的話題從未離開過跑車，無論逮到誰她都是張口就問：“你知道世界第一跑車是什麼牌子嗎？”一段時間過後，病房裏患了失憶症的病人都能準確無誤地背出世界十大跑車的牌子。每當跑車女氣定神閑地背誦各款著名跑車時，我就會陷入巨大的沮喪之中，感覺自己活得失敗透頂。女博士看到我生無可戀的表情，不失時機地譏諷道：“你也很喜歡世界名牌吧？”

我回敬她：“很遺憾，我對名牌毫無感覺。”

“那為什麼你聽到名牌二字就滿臉絕望呢？”

我實話實說：“想想看，你含辛茹苦地上三十年的班，所掙的錢還不及人家拿來隨便玩玩的一輛跑車，你那三十年不是白活了嗎？當你一輩子拚死拚活掙得的那二兩碎銀，還不夠人家隨心所欲地購買一顆鑽石的花費，連人家養的寵物狗都穿戴名牌時，你怎麼可能不懷疑人生呢？”

“人生的賬不應該這麼算。”

“依你的高見，應該怎麼算？”

“名牌跑車也好，鑽石也罷，都隻是媒介物，得到它們並不是終極目的，目的是通過它們得到幸福。她有一輛名牌跑車所得到的滿足感，可能與你欣賞一段音樂所得到的完全等值，甚至可能，你聽音樂所抵達的幸福指數遠高於她，所以，你賺大了！你省略掉跑車和鑽石這些高價媒介物，直接抵達幸福這個終極目標，這叫作靈魂的量子躍遷！”

“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玩精神勝利法！你知道世界十大名鑽的名字嗎？你撫摸過真的鑽石嗎？不要讓貧窮限製了你的想象！”

“也不要讓鑽石誤導了你的思維！你隻需要看到一朵花盛開，連半毛錢都不用花，就可以非常開心，為什麼要跟鑽石較勁呢？鑽石是上帝製造出來專門耍弄有錢人的。一個人擁有的金錢越多，上帝兜售給他的幸福越貴。如果上帝不創造出像鑽石這樣登峰造極的荒謬，有錢人拿什麼做動力去榨幹自己的心血呢？”

“如果你能吃到葡萄，就沒有這套奇談怪論了。”

“上帝賣給窮人的幸福非常便宜，一塊錢五斤；賣給富人的幸福貴得嚇死人，五十萬元一兩。幸福才是人人都想吃的葡萄。”

“富人也不是白癡，為什麼不去購買便宜的幸福呢？”

“沒辦法。要得到等量的滿足感，窮人隻需一枚雞蛋，富人卻需要一顆鑽石，這是上帝的法則。”

“你確定自己是上帝的代言人嗎？”

“如果人來到世界上就是為了幸福地安享此生，就應該挑選最便宜的幸福去享用。”手不釋卷的女博士說到這裏，晃晃手裏一本厚厚的書，得意地宣稱，“比如讀書就既便宜又劃算。讀一本好書得到的幸福、快樂和滿足可以裝滿整整三列火車，還能受用終生，一輛名牌跑車隨時可能讓人粉身碎骨！至於鑽石的血淚史，不說也罷！看過電影《血鑽》嗎？鑽石幾乎是罪惡的直接象征。學會了幸福煉金術，就可以坐地生金，哪怕身無分文，也能享受億萬富豪都享受不到的幸福。”

我認真地問：“你此刻坐在精神病院的封閉病房裏，一定像億萬富豪那樣感覺特別幸福吧？”

“那當然。幸福與我身處的環境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如果我必須住在紐約的豪華別墅裏才能幸福，那我的幸福就太過寒磣了。你知道幸福是什麼嗎？”沒等我開口，女博士就無比陶醉地說，“幸福是上帝賜給每個人的靈魂鑽石，就藏在我們自己的心裏，隻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有一天，當你看到了它的存在，你就會忍不住幸福地哈哈大笑。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擁有幸福的鑽石。”女博士說到這裏站起身來，幸福地朗誦起她曾經朗誦過一百遍的詩歌來：“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