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始終懷疑女博士跟我一樣是個臥底,她一開口背詩我就確定無疑地相信,她也是貨真價實的瘋子一枚。雖然有的幸福確實像菠菜一樣便宜,但所有的名牌都很貴。我明白自己將永遠無緣於世界十大名牌,而跑車女則連手紙都必須使用名牌,世界就是如此荒謬。由於封閉病房裏沒有名牌廁紙出售,跑車女住院以後嚴重便秘,護士每隔兩天就要給她灌腸,這也不能改變她對名牌嗜好如命的惡習。據她自己說,有個女伴不經意間開玩笑說,跑車女的包包看上去像是贗品,她二話不說,掏出包裏的名牌水果刀就向女伴當胸捅去,幸虧那女孩躲避及時,不曾刺中要害,哪怕被關在拘留所,她也沒有悔過之意,耿耿於懷的仍然是:“那臭三八膽敢汙蔑我使用贗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可以對天盟誓,哪怕一條非名牌衛生巾本姑娘都不曾使用過。”遺憾的是,這位名牌女直到三十六周歲,也不曾遭遇富麗堂皇的名牌愛情和名牌男人。
“曉得嗎?這位名牌女其實是個私生女,她媽媽是一個豔光四射的紅牌坐台女,聽說她的生身之父地位顯赫,就是這位躲藏在暗處的名牌父親拿自己的錢袋子一手打造出了這位名牌女。”百事通女博士告訴我。
“有人就是會投胎,一投就能投個高官爹,不服不行。”
“投胎這事確實是個技術活,這裏頭大有講究呢。”
“那請你告訴我,來生怎麼才能投個好人家呢?”
“不是你想投誰家就能投到誰家,這跟高考投檔一樣,吃米還需量家當。”
“高考投檔看分數,那靈魂投胎看什麼呢?”
“看你積累的福德資糧多少。上一輩子積分高,下一輩子才能投得好。”
“還是行善積德那一套流行了幾千年的老古董,這種無稽之談你也信?”
“你有什麼根據證明它是無稽之談?這是量子科學!能流行幾千年,恰恰證明了它的價值。你說說,現在流行的那些時尚爛玩意,哪個能流行幾千年?呸!最多各領風騷三五天。”頓了頓,女博士問道,“你家吃飯的碗多少錢一隻?”
“大概十幾塊錢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在拍賣會上見過一隻碗,爛了個小豁口,要價五千萬,還搶不到手,曉得為什麼嗎?”
“肯定是文物唄。”
“流傳幾千年的經典也是文物,比有形的文物還要值錢,是無價之寶。一隻古董碗能賣五千萬,一部文物級的經典賣五個億都值。富豪們隻知道忙著收藏古董碗,卻不懂得去品享文物級別的經典,真是白癡。這種文物經典十塊錢就能買一本。有眼不識金鑲玉,無情難奏鳳凰琴!現在人沒福。”
我改變話題道:“跑車女投胎投到了一位高官父親,卻還是住進了精神病院,可見,投胎並不能對命運起決定性的作用。”
“那位高官隻肯給她提供名牌奢侈品,拒不給她提供名牌出身,而且,那高官提供名牌奢侈品有個非常嚴苛的附加條件:不準許她公開自己的身份,否則斷供。估計她是走捷徑投機取巧投的胎,就像有人走後門進名校,隻會浪費資源。”
“哪怕把自己從腳指甲到眼睫毛都武裝成名牌,她也仍然是坐台小姐之私生女。”
“生命無贗品,人人都是神的造物,如果她自己沒有分別心,誰能輕看她呢?”
“真正能修到沒有分別心的,那都是高人。讓一個視名牌如命的女人沒有分別心,笑話!”
“可是,咱這家精神病院不是名牌啊!你知道世界十大名牌精神病院都在哪裏嗎?”
“這個我還真不曉得。你知道十大名牌殯儀館在哪裏嗎?”
“這個我也不曉得。不過,每家殯儀館都有VIP貴賓爐。聽說貴賓爐所用的助燃劑都是貨真價實的名牌,燒出來的骨灰芳香撲鼻!”女博士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感歎道,“唉,還是名牌好啊!聽說咱這醫院的VIP病房裏使用的都是名牌坐便器。”
“別說了,再說我也便秘了。”
女博士突然笑了:“我倒是從來都不便秘。”
“莫非你擁有一個名牌屁股?”
“不!我有一顆名牌金剛心!萬事萬物隻要入了我的金剛心,都會被轉化成宇宙名牌。”
我衝女博士擠擠眼睛:“你才是正宗名牌女啊!”
非名牌不用的跑車女很快就轉院了,聽說她去了外地一家非常高檔的名牌精神病院,享受VIP豪華單間待遇,每月的住院費最低也要好幾萬。住在高檔名牌精神病院的患者非富即貴,要麼就是教授或者專家之類很有思想的人。令我疑惑的是,那些處於社會最高階層的人,活得光鮮體麵,為什麼還會患精神病呢?看我雙眉緊蹙,女博士諷刺道:“你看上去痛苦不堪,絕對不是在為那阿堵物而傷心的吧?”
“關你屁事!”
女博士陰陽怪氣地說:“痛苦跟痛苦大相徑庭,有的痛苦低級,有的痛苦就非常高級,我主要是想知道你的痛苦在哪個層次。”
“尊敬的博士,請問什麼叫高級痛苦?”
“我個人認為嘛,有形有相的痛苦基本上都屬於低級痛苦。比如,為了金錢和地位、物質與財富,以及情仇恩怨之類的,都屬於低級痛苦。所謂高級痛苦嘛,就是指,為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而感到痛苦,比如人為什麼活著,人死以後靈魂到底有沒有輪回。”
“您的學識著實高級!”我挖苦道,“請問窮人餓肚子的痛苦,屬於高級還是低級?”
“你厲害!這其實不是低級和高級的區別,而是根本和枝節的區別,是我表達失當。餓肚子的痛苦,值得尊重,但是,根本痛苦和枝節痛苦存在天壤之別。”
“什麼意思?”
“解決了根本問題,枝節問題就不在話下了。絕大部分人都在人生的細枝末節上苦苦地糾纏,痛苦到生不如死,歸根結底都是認知不到位造成的,提高認知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那些患了精神病的專家學者,他們那偉大而又高級的神經是怎麼崩盤的呢?”
“肯定是在根本問題上被纏繞住了,就像胎兒在娘肚子裏發生了臍帶繞頸一樣。名牌女最糾結的事情就是身份,跳出來看,身份隻是個假象。如果她勘不破身份這個假象,住在多麼高檔的精神病院裏,都不可能解決根本問題。”
“怎麼解決根本問題呢?”
“很簡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照你這麼說,隻有哲學家才配做合格的心理醫生。”
“所以嘛,目前哪怕是取得了正規資格證的心理醫生,都很難從根本上治療靈魂問題。心理治療師一抓一大把,真正從根本上悟道者屈指可數,醫生自己還泥菩薩過河呢,怎麼可能拯救別人的靈魂呢?做心理醫生比給心臟放支架的外科醫生難多了。”
聽說名牌女在那家高檔精神病院裏並未痊愈,她出院回家以後,拿刀刺傷了自己的媽媽,差點釀出命案。她堅信,隻有殺掉做過小姐的媽媽,才能雪洗自己的恥辱。她心裏原本一直期盼著,她爹的原配夫人去世以後,她爹能娶她媽,從而給自己一個合法的身份,然而,她爹的原配夫人去世以後,她爹馬上跟他的私人護士結了婚,她對名牌身份徹底絕望了,最終也沒能走出自己的知見之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