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收拾完殘局,已是深夜。
秦語煙疲憊不堪,早早睡下。
或許是日有所思,她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夢。
夢到了她和齊墨的童年。
自從母親被逼跳樓自殺後,年幼的秦語煙便患上了嚴重的自閉症。
父親嫌棄她沉默寡言,反應遲鈍,將她鎖進陰暗的閣樓。
齊墨知道後,打碎窗戶跳了進來:“小煙,我是墨哥哥,別怕,我會保護你。”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呼喊毫無反應。
齊墨見她木然不動,抓住她冰涼的小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她手背上。
秦語煙忽然小聲地問了一句:“墨哥哥,你是來救我的嗎?”
從此,齊墨便成了秦語煙生命裏唯一的光。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齊墨第一次去大學宿舍找她。
推開門,第一眼便看到窗邊的趙知夏,微風吹起她的長發,送來一陣淡淡馨香。
齊墨呼吸一滯,喉結滾動,眼底像是燃起了一簇火焰。
沒多久,秦語煙便主動搬離了那個宿舍。
因為她無法忍受,齊墨明明在和她說話,目光卻自始至終黏在趙知夏身上。
夢境太過真實沉重,她猛地驚醒。
黑暗中,一點猩紅明明滅滅。
秦語煙愣了下:“齊墨?”
叫了一聲,無人應答。
她又喚了幾聲。
齊墨才仿佛回過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這次,換秦語煙陷入沉默。
沉默有時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就像這七年間,他們心照不宣地避談“趙知夏”這個名字。
他神色不變,語調依舊冷靜得近乎殘忍:“我這段時間沒戒煙戒酒,生出來的孩子未必健康。”
他總是這樣。
理智到冷酷,精準剖析,把最艱難的選擇拋給她。
看似為她考慮,實則句句都在暗示,這個孩子,他不想要。
秦語煙的手輕輕覆上小腹,突然開口:“這是第四個孩子,如果我再流產,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
第一個孩子,秦語煙剛懷孕時,恰逢趙知夏墓地出事,齊墨心急如焚推了她一把,孩子就這樣沒了。
第二個孩子,趙琴在國外生病,他急著趕去照顧,在高架橋上讓她頂著酷暑下車自己走回去,半路上孩子沒了。
第三個孩子,臨盆在即,齊墨卻說孩子不能和趙知夏同一天生日,強硬要求她推遲生產,結果孩子活活憋死在腹中。
這第四個孩子。
是四個月前,趙知夏的忌日,他喝得酩酊大醉。
迷迷糊糊摸進秦語煙的房間,伸手將她緊緊抱住:“知夏......你回來了是不是?”
秦語煙渾身僵住,來不及反應,便被他粗暴地占有。
她忍著痛楚掙紮:“齊墨!你看清楚我是誰!”
他充耳不聞,隻是更緊地抱住她,語氣癡迷眷戀:“是你,知夏,隻會是你。”
雖然早已預料到結果,但親耳聽到他再次提及,秦語煙心口仍像被重錘擊中。
半晌,兩人相對無言。
齊墨掐滅煙蒂,起身:“你想好了就行。”
丟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他便離開了房間。
直到第二天清晨也沒回來。
趙琴坐在餐桌邊,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一見秦語煙下樓,她立刻頤指氣使:“你來伺候我喝湯。”
秦語煙皺眉,沒理睬,徑直坐下準備用餐。
傭人卻攔住她,低聲道:“太太,先生吩咐過,您得先服侍趙小姐用完餐,才能自己吃。”
一旁的趙琴頗為得意:“你害我過敏差點死掉,姐夫隻是讓你伺候我吃飯,這你都不願意?還真把自己當齊太太了?”
秦語煙沒理會她的挑釁,直接撥通了齊墨的電話。
“有事?”依舊是淡漠的語調。
她深吸一口氣:“你讓一個孕婦去伺候趙琴吃飯?”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聲,齊墨的聲音不冷不熱:“我問過你要不要孩子,既然你要,那就乖乖聽話。”
秦語煙忍不住拔高聲量:“我懷的也是你的孩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可我隻想要知夏的孩子。”
說完,電話被掛斷,隻剩冰冷的忙音。
心臟像是被他用鈍刀淩遲。
這就是白月光初戀的威力嗎?
死了,依舊讓人念念不忘,讓她連一絲存在的縫隙都沒有。
趙琴見她吃癟,心裏暢快無比:“你是齊太太又怎麼樣?還不是要像條狗一樣伺候我。”
“你還敢瞪我?別忘了,我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
一提到趙知夏,秦語煙忍了下來。
不是出於愧疚。
而是,她不願齊墨因此更恨她。
可趙琴卻變本加厲。
一整天,她都在刻意刁難。
餓了就讓秦語煙徒手剝蝦、剝榴蓮,指尖被刺破出血。
渴了就讓她去泡滾燙的咖啡,手指被燙出燎泡。
甚至嫌棄咖啡溫度,揚手就想潑到秦語煙臉上。
秦語煙手臂一抬,整杯咖啡反潑了回去。
趙琴尖叫著跳起來:“你竟敢潑我!”
秦語煙扔下咖啡杯,冷笑一聲:“我勸你適可而止。”
趙琴剛想發作,目光掃到她頸間那條失而複得的項鏈,她計上心頭,趁秦語煙不備,猛地伸手一把扯下!
“還給我!”秦語煙臉色煞白,伸手就要奪回。
趙琴高高舉起項鏈,滿臉譏諷:“你越是在乎這破東西,我偏要毀了它。我現在就拿它去喂後院那條蠢狗!”
“你敢!”秦語煙攥緊拳頭,眼神冰冷如刀。
那條狗和這條項鏈,是她僅有的慰藉。
這一點,別墅裏無人不知。
趙琴被她凶狠的眼神嚇住,趕緊衝傭人使眼色:“你們還愣著幹嘛!快幫我攔住她!”
傭人麵麵相覷,不敢上前。
趙琴見指揮不動,心中對秦語煙的恨意又添一筆。
秦語煙強壓怒火:“把項鏈還我,這事到此為止。”
“還你?”趙琴怪笑兩聲,語氣陡然狠戾:“做夢!”說完,她轉身衝到窗邊,奮力將項鏈扔進窗外深不見底的人工湖!
“有本事,你自己跳下去撈啊!”她挑釁地揚起下巴。
秦語煙渾身發抖,抬手。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徹大廳。
“你竟敢打我!”趙琴捂住臉,滿眼難以置信。
“這一巴掌,是教你什麼叫分寸。”秦語煙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趙琴想還手,目光卻陡然瞥向門口,瞬間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哭哭啼啼地撲向剛進門的齊墨。
“姐夫,你要為我做主啊。”趙琴故意露出紅腫的半邊臉,“我不小心弄丟了秦姐姐的項鏈,她就打了我一巴掌,還要把我趕出去......”
齊墨見她臉頰高高腫起,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他反手攥住秦語煙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不過一條項鏈,你就動手打人?”
秦語煙忍著劇痛,紅著眼直視他:“她扔的是我母親的遺物!就算重來一百次,我照樣打!”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齊墨怔了一下,多少年了,他都沒見過秦語煙流淚。
趙琴可憐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姐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秦姐姐還不解氣,就再打我一巴掌好了......”
她刻意垂下頭,露出完好的另一半臉,哭得梨花帶雨。
這副姿態,像極了齊墨記憶深處的趙知夏。
他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瞬間消散。
聲音徹底冷硬:“不管什麼理由,我要你現在,立刻向趙琴道歉!”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秦語煙心窩。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淚再次洶湧而出:“要我道歉?等下輩子吧。”
見她如此頑固,齊墨徹底失去耐心:“來人,按住夫人,讓她學會如何道歉。”
秦語煙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竟然為了趙琴,要逼她下跪?!
傭人們猶豫著上前,有人壓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跪下,有人扯著她的頭發。
秦語煙被死死按住,動彈不得,被迫朝著趙琴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力道之大,額頭撞在地板上發出悶響,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她死死咬住嘴唇,滲出血絲,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齊墨看著她額頭迅速紅腫起來,心頭莫名一緊,不自覺地想上前。
趙琴卻搶先一步,捂住頭軟倒在他懷裏:“姐夫......我頭好暈......”說完,便“昏”了過去。
齊墨立刻將秦語煙拋在腦後,厲聲道:“快!送醫院!”
最後,她隻看見行動不便的齊墨再次將趙琴打橫抱起,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秦語煙心中一片死寂的冰涼。
她掙紮著爬起來,不顧額頭的劇痛和眩暈,一步步走進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湖水瞬間淹沒腰際,寒意刺骨,她忍不住劇烈顫抖。
她彎著腰,雙手在渾濁的湖底摸索。
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之際,指尖終於觸到那熟悉的冰涼鏈墜。
秦語煙緊緊將項鏈攥在手心,貼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爬上岸,沒走幾步,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軟軟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離開,必須立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