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秀娥,從鄉下嫁給城裏當技術科長的趙衛東。
人人都羨慕我攀了高枝,又可憐我肚子不爭氣,結婚三年,連個蛋都下不來。
隻有我知道,不是我不能生,是我的“文化人”丈夫嫌我臟,嫌我身上有土腥味,根本不碰我。
我信了他的鬼話,把所有委屈和血淚都往肚裏咽,直到我提著他最愛吃的豬肉白菜餃子,在工廠資料室的門後,聽見他和新來的女知青孫蘭蘭說:“她那雙手,和麵還行,要是碰我一下,我得掉層皮。哪像你的手,滑得跟緞子似的。”
我猛地想起,我爹賣了祖宅換來的錢,都給他拿去疏通關係當了科長。
他用我家的錢鋪路,卻嫌棄我這個鋪路石硌腳。
我手裏的報告,藏了三年,今天,終於該見光了。
......
資料室的門虛掩著,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女人的嬌笑。
是新來的那個上海知青,孫蘭蘭。
她人長得白淨,說話吳儂軟語,一來就成了廠裏所有男人的焦點。
“衛東哥,你真好,還特地幫我找這本書。”
“你剛來,業務不熟,我幫你是應該的。”趙衛東的聲音裏,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提著飯盒的手緊了緊,想敲門,又忍住了。
“衛東哥,你的手真好看,手指又長又幹淨,像彈鋼琴的。”
“是嗎?”趙衛東輕笑一聲,“不像你們,天天跟機油打交道。”
孫蘭蘭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那我的手是不是很臟?你嫌不嫌棄?”
“怎麼會,”趙衛東的聲音壓得很低,“你身上的墨水味,都比肥皂味好聞。”
粘稠的對話,讓我胃裏一陣翻湧。
趙衛東有潔癖,一種刻在骨子裏的、針對我一個人的潔癖。
結婚三年,我們分房睡。他睡裏屋的大床,我睡外屋搭的木板。
他的理由是,我身上有股“土腥味”,他聞了睡不著。
一開始我哭過,鬧過,可他隻是皺著眉頭,用一種看臟東西的眼神看著我。
“秀娥,你是個好女人,勤快,能幹。但我們畢竟不一樣,我是吃商品糧的,你是農村來的,有些習慣,得慢慢改。”
他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像個真正的文化人。
我信了。
我開始瘋狂地洗澡,一天用掉半塊肥皂,把皮膚搓得通紅,希望能洗掉那股他口中的“土腥味”。
我把他的衣服泡皂角水,曬透太陽,疊得四四方方,櫃子裏一條褶子也沒有。
地板擦到能照出人。
沒用。
他還是不碰我。
我們中間像有條河,過不去。
廠裏女人見我就笑:“秀娥,抓緊生個娃,拴住男人。”
“女人不生娃,腰都挺不直。”
句句紮心。
我媽從鄉下趕來,戳我鼻子罵:“不下蛋的雞!連男人都抓不住,你弟要娶媳婦,你得掏錢!”
她一邊罵,一邊把我攢的幾塊錢塞進兜。
我隻能吞下苦水。
我想,衛東有病,不是不愛我。
我得體諒他。
哪怕我每天用肥皂把自己搓掉一層皮,在他眼裏,竟然還不如孫蘭蘭身上的墨水味。
“衛東哥,那你老婆呢?她不也是......鄉下來的嗎?”孫蘭蘭試探著問。
趙衛東沉默了一下,然後嗤笑一聲。
“她?她那雙手,和麵還行,要是碰我一下,我得掉層皮。哪像你的手,滑得跟緞子似的。”
“討厭,就知道哄人家。”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被炸開了一樣。
手裏的飯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餃子湯灑了一地。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洗腳水濺到他褲腿上,他當場就把那條嶄新的工裝褲扔進了垃圾桶,整整三天沒和我說一句話。
原來,他的潔癖,隻是不想碰我。
原來,我三年的忍氣吞聲,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資料室的門被猛地拉開。
趙衛東看到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身後的孫蘭蘭,穿著一件時髦的的確良白襯衫,臉頰緋紅,嘴角還帶著得意的笑。
“秀娥?你怎麼來了?”趙衛東的聲音有些僵硬。
我看著他,又看看地上狼藉的餃子,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我......我來給你送餃子。”
他沒敢看我的眼睛,匆匆拉著孫蘭蘭從我身邊走過,丟下一句。
“我晚上有會,不回去了。”
我看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我扶著牆,吐得昏天黑地。
結婚三年,我以為自己嫁給了愛情,嫁給了文化人。
到頭來,我隻是他擺在家裏,一個證明他“不嫌貧愛富”的、免費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