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工人俱樂部的廣場上便上演了一出冰火兩重天的對台戲。
西邊,王麻子的攤位早早地支了起來。
一口大鍋熱氣騰騰,肉包子的油膩香氣和骨湯的腥氣混合在一起,在清晨的冷空氣裏顯得格外厚重。
王麻子哼著小曲,臉上是穩操勝券的得意。
在他看來,顧衛國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等顧客們的新鮮勁一過,終究還是要回到他這物美價廉的“國營品質”上來。
東邊,顧衛國的攤位不疾不徐。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先生烤爐的火,而是先將一口半人高、擦洗得鋥亮的大號保溫桶,穩穩地放在了攤位最顯眼的位置。
旁邊,立起了一塊新的木板招牌,上麵用蒼勁有力的毛筆字寫著五個大字:金玉白龍湯。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三毛一碗。
王麻子眼尖,伸長了脖子一看,當場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前仰後合,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金玉白龍湯?哈哈哈!不就是個破蘿卜骨頭湯嘛,還起個這麼唬人的名字!”
他指著顧衛國的招牌,對著周圍零星幾個早起晨練的人大聲嚷嚷,“三毛錢一碗?我說老顧,你是不是昨天賺錢把腦子燒壞了?你那土豆賣五毛,這湯裏沒油沒水的,你賣三毛?你這是跟錢有仇啊!”
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在他樸素的生意經裏,顧衛國此舉,無異於自掘墳墓。
顧衛國對他的嘲諷充耳不聞,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他隻是打開了保溫桶的蓋子。
就在蓋子被打開的瞬間,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清冽甘醇的極致鮮香,如同被囚禁的巨龍終於掙脫了枷鎖,以一種溫柔卻又無可阻擋的姿態,瞬間席卷了整個廣場!
這股香氣,與肉包子的油膩、骨湯的腥膻截然不同。
它純粹,幹淨,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穿透力,仿佛能洗滌掉世間的一切塵埃。
王麻子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臉上的肌肉僵住了,鼻子不受控製地瘋狂抽動,試圖捕捉那股讓他既陌生又渴望的香氣。
剛才還在他攤前轉悠的幾個晨練老人,此刻也像被施了定身法,齊刷刷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顧衛國那口貌不驚人的保溫桶。
“小夥子......不,老師傅,”
一位穿著白色練功服的老大爺,第一個走了過來,他指著那塊牌子,將信將疑地問,“這湯......真賣三毛錢?”
“童叟無欺。”
顧衛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摞嶄新的白瓷碗,舀了滿滿一碗湯,遞了過去。
那湯色,清澈見底,幾塊白蘿卜如玉般溫潤,湯麵上一絲油花也無,隻有一股氤氳的熱氣,裹挾著勾魂的香氣。
老大爺接過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渾濁的老眼裏,迸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光彩!
他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低下頭,“咕咚咕咚”地,將一整碗湯喝了個底朝天,連湯裏那幾塊蘿卜都吃得幹幹淨淨。
喝完,他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筋骨都像是被熨鬥燙過一般舒泰。
他從口袋裏掏出三毛錢,鄭重地放在桌上,然後對著顧衛國,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湯,值!”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且還是個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爺子,人群瞬間就被點燃了!
“給我來一碗!”
“我也要!這味兒也太香了!”
“三毛錢,真不貴!聞著這味兒都值了!”
轉眼之間,顧衛國的攤位前就排起了長隊。
人們捧著那碗清澈的湯,臉上無不露出和那老大爺如出一轍的、陶醉而滿足的表情。
王麻子的攤位前,徹底冷清了下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他不明白,一碗連油花都沒有的清湯,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魔力!
而顧衛國的殺招,還遠未結束。
他點燃了烤爐,等到第一爐土豆的香氣飄出時,他朗聲宣布道:“本店今日酬賓!凡購買烤土豆者,加兩毛錢,即可換購‘金玉白龍湯’一碗!”
“轟!”
這句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人群中炸響!
買土豆加兩毛錢就能喝到這神仙湯?
這簡直是白送啊!
“老板!給我一個土豆!加一碗湯!”
“我要兩個土豆,兩碗湯!”
“太劃算了!這不買簡直虧大了!”
人群徹底瘋狂了!
烤土豆和金玉白龍湯,形成了一種完美的、無可匹敵的組合。
人們一手拿著滾燙香糯的烤土豆,一手捧著鮮美醇厚的白龍湯,一口幹,一口稀,臉上洋溢著幸福到極點的光芒。
這一刻,王麻子的攤位,已經不再是冷清了,而是徹底淪為了一座被人遺忘的孤島。
他那鍋肉包子,仿佛在嘲笑著他的愚蠢。
他終於扛不住了。
他咬著牙,從自己攤位上,拿了一個肉包子,走到顧衛國的隊伍最後麵,也排起了隊。
他要親口嘗嘗,這湯到底有什麼魔力!
當他終於花三毛錢買到一碗湯,迫不及待地喝下第一口時,他整個人都石化了。
那股極致的鮮甜,如同萬馬奔騰,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想起了自己那鍋用劣質骨頭和大量味精勾兌出來的“高湯”,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刷鍋水!
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一敗塗地。
這不是價格的失敗,而是降維打擊!
是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更無法複製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碾壓!
他失魂落魄地端著那碗隻喝了一口的湯,踉踉蹌蹌地走回自己的攤位。
他看著自己那鍋還在冒著熱氣的包子,第一次感覺到了由衷的惡心。
天色漸亮,上班的人流湧來,顧衛國的攤位前,隊伍排得更長了。
而王麻子的攤位前,始終,空無一人。
終於,在太陽升到半空時,王麻子默默地熄滅了爐火,開始收拾東西。
他的動作很慢,每一樣東西,都像是有千斤重。
他沒有叫罵,沒有怨毒,臉上隻剩下一種死灰般的麻木。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工人俱樂部廣場,已經沒有他立足之地了。
當他推著自己那輛破舊的板車,準備離開這個他經營了數年的地盤時,他路過了顧衛國的攤位。
顧衛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
林嵐看著這個昨天還不可一世、今天卻狀如喪家之犬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終於明白了公公昨天那句話的含義。
三毛錢一碗的湯,不是為了賺錢。
它是陽謀。
它用一個低到令人發指的價格,將最多的顧客吸引過來,品嘗到一種他們此生從未體驗過的極致美味。
這種美味,會像烙印一樣,刻在他們的味蕾上,形成一種牢不可破的“口味依賴”。
從今往後,濱城所有賣湯的,都將活在“金玉白龍湯”的陰影之下。
這,才是真正的“攻城拔寨”!
顧衛國收回目光,對著一臉崇拜的林嵐,淡淡地說道:“今天回去,把昨天賺的錢都拿出來。明天,我們去買一口更大的鍋,再添兩口保溫桶。”
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雷洪那邊,也該去打個招呼了。我們的攤子,該擴一擴了。光賣湯和土豆,還不夠。”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讓林嵐心跳加速的笑容。
“一個真正的美食帝國,怎麼能沒有自己的招牌主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