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緩緩垂下手臂,那把剛剛還煞氣逼人的砍柴刀,被他輕輕地放回了背簍旁邊。
他臉上冰冷的殺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令人安心的疲憊感。
他迎著蘇婉那複雜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恢複了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沙啞:“嫂子,我沒事。我隻是......不想再看到親人被人欺負了。”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在場所有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欺負。
在這該死的災荒年,他們這些底層百姓,被老天爺欺負,被官府欺負,被地主豪強欺負......
已經欺負得夠久,夠慘了!
蘇婉的眼眶一熱,走上前,不顧一切地抓住了林河的手。
他的手很穩,掌心溫暖幹燥,絲毫沒有剛才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
這熟悉的溫度,讓她紛亂的心緒瞬間安定了下來。
“小河......”
她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哽咽的呼喚。
此時,蘇山和劉氏夫婦也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們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蘇山看著林河,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眼前這個年輕人,既是救了他們全家的大恩人,又是一個讓他們感到畏懼的“煞星”。
林河看出了他們的窘迫和敬畏。
他知道,要想真正讓這個家凝聚起來,光有恩不行,還得有威;但光有威,更不行,必須要有讓他們能夠接受的“情”。
他主動向前一步,對著蘇山和劉氏深深地鞠了一躬。
“嶽父,嶽母。是小侄來晚了,讓你們和妹妹們受驚了。”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言辭懇切,“兄長去世,對我的打擊很大。我渾渾噩噩了好些天,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是我不懂事,總想著依賴兄長。如今他不在了,這個家就得我來撐。人若不狠,在這世道,就隻能被人踩在腳下,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他這番半真半假的話,將自己的轉變歸結於兄長去世後的幡然醒悟和被逼無奈,合情合理,也瞬間拉近了與蘇家二老的距離。
聽他提起死去的林川,劉氏的眼淚又下來了。
她看著林河,眼神中的恐懼漸漸被憐惜和感激所取代:“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不晚,不晚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們這一家子......就真的完了!”
蘇山也是老淚縱橫,他用力拍了拍林河的肩膀,重重地“唉”了一聲,包含了無盡的辛酸與慶幸。
解決了長輩這邊,林河的目光轉向了牆角那對一直不敢出聲的雙胞胎姐妹。
她們依然緊緊地抱在一起,隻是看他的眼神,已經從純粹的恐懼,變成了混合著好奇、感激和一絲少女獨有的崇拜。
是啊,在她們最絕望的時候,這個名義上的“姐夫”,如天神下凡般出現,用最強硬的姿態,將惡人趕跑,拯救了她們的命運。
這種衝擊力,對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是無與倫比的。
林河對著她們,露出了一個盡可能溫和的笑容。
“你們就是月兒和霜兒吧?別怕,沒事了。”
他的笑容,仿佛有種奇異的魔力,讓兩個女孩緊繃的身體都放鬆了不少。
姐姐秦月膽子稍大一些,她拉著妹妹的手,往前挪了一小步,低著頭,用細若蚊呐的聲音說道:“謝......謝謝姐夫。”
妹妹秦霜則躲在姐姐身後,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飛快地看了林河一眼,又立刻羞澀地垂了下去。
“一家人,不用說這些。”
林河擺了擺手,然後他果斷地指向地上的米和肉,對還處於情緒波動中的眾人說道:“都別站著了,先做飯!天大的事,也要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食物,永遠是安撫人心最好的東西。
一提到做飯,劉氏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她連忙抹幹眼淚,手腳麻利地從林河的背簍裏捧出米,看到那雪白的米粒,又是一陣驚歎。
“快,月兒,霜兒,去......去把家裏那口最幹淨的鍋拿出來!”
很快,破敗的茅草屋裏,再次升起了久違的炊煙,飄出了誘人的米香和肉香。
壓抑的氣氛,在食物的香氣中,被一點點地化解。
一頓簡單的肉湯泡飯,卻吃出了別樣的滋味。
蘇家四口人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油腥,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他們吃得狼吞虎咽,眼含熱淚,仿佛要將這輩子受過的饑餓,都在這一頓飯裏補回來。
林河沒有吃多少,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心中卻在盤算著接下來的路。
飯後,所有人的精神麵貌都煥然一新,臉上恢複了些許血色。
林河放下碗筷,表情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嶽父,嶽母,嫂子。”
他沉聲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個張管家雖然被嚇跑了,但事情絕不會就這麼算了。張家在鎮上是豪族,吃了這麼大的虧,必然會來報複。此地,不宜久留。”
蘇山和劉氏的臉色瞬間又白了。
他們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最怕的就是和這些豪強大戶扯上關係。
“那......那可怎麼辦啊?”
劉氏慌了神。
“唯一的辦法,就是現在就走。”
林河的目光掃過秦月和秦霜,“把兩位妹妹接回我家去。我們立刻出發,趁著張家還沒反應過來,回到清溪村。我們村子偏僻,他們想找麻煩,也沒那麼容易。”
“這......”
蘇山有些猶豫,“可這......這不是把麻煩引到你家去了嗎?”
“嶽父。”
林河站起身,語氣斬釘截鐵,“我們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嫂子一個人在家,也需要妹妹們過去作伴幫忙。就這麼定了。”
他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氣勢,讓蘇山把所有拒絕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隻能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
決定一下,眾人立刻行動起來。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這個家早就空了。
姐妹倆各自隻有一個小小的包袱,裏麵裝著幾件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
當一切準備妥當,眾人站在門口,準備離開這個雖然破敗卻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時,秦月和秦霜的眼中都充滿了不舍和對未來的迷茫。
秦霜拉著姐姐的衣角,小聲地,帶著一絲顫音問道:“姐......我們......我們以後就跟著姐夫了嗎?”
她的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環境下,所有人都聽見了。
蘇婉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點了點頭。
秦月則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那個如同山一樣可靠的背影,清澈的眸子裏閃爍著水光,輕聲問道:“姐夫,我們走了......那張家的人,真的不會再來找爹娘的麻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