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芷瀾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牆壁是單調的米白色,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消毒水和藥味混合的刺鼻氣息。
清晨六點,治療的藥物按時送來。
護士的腳步聲在走廊裏由遠及近,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盯著她吞下。
她用舌頭靈巧地把藥片藏在口腔後壁,感受著那片冰涼堅硬的觸感。
等護士踩著高跟鞋巡視離開,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後,再小心地吐進馬桶裏衝掉。
她記得那個U 盤,護士說是她父親的遺物,遞過來時臉上沒什麼表情,仿佛那隻是一塊無關緊要的塑料。
可精神病區不允許隨身攜帶電子設備。
她隻能趁著整理床鋪的間隙,將U 盤塞進床墊最深處的縫隙。
一個月後,主治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用公式化的語氣宣布她病情穩定,可以短期外出陪護家屬。
那天她穿上帶來的便服,布料上還殘留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坐上醫院專車,車窗玻璃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她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臟像被一隻手攥著,既緊張又期待地返回薑家老宅。
那裏隻剩下精神失常的母親鄭佩儀,曾經那個優雅得體的婦人,如今成了她最牽掛的人。
老宅的門一開,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混雜著灰塵和久未通風的沉悶氣息,嗆得她下意識皺了皺眉。
客廳牆上,依舊掛著那張三人全家福,相框邊緣已經蒙了層灰。
隻是薑芷雪的臉被不知何時撕破了一半,裂痕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亙在曾經溫馨的畫麵上。
鄭佩儀坐在沙發上,披頭散發,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一邊眼神空洞地看著電視裏閃爍的畫麵,一邊喃喃自語:
“小雪在樓上,別吵她睡覺。”
薑芷瀾眼眶一熱,酸澀感瞬間湧了上來,她用力眨了眨眼,強忍淚水,腳步放輕地走進妹妹的臥室。
床上鋪得整整齊齊,仿佛主人隨時會回來。
可抽屜卻被翻得一片狼藉,衣物和書本散落得到處都是,像是被人急切地搜尋過什麼。
她蹲下身,膝蓋碰到冰冷的地板,在床底下摸索著,指尖觸到一個堅硬的物體,是那個帶鎖的鐵盒。
她深吸一口氣,輸入她父親生前最常用的密碼。
0828。
那是妹妹的生日,也是父親每年都要全家一起慶祝的日子。
輕輕一轉,哢噠一聲,鎖開了。
盒子裏是一本泛黃的筆記本,紙頁邊緣已經卷起,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封信,信封上沒有署名,卻帶著熟悉的溫度。
她顫抖著打開信,指腹撫過粗糙的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芷瀾,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別信沈靖川,他不是什麼好女婿。”
“他早在你們結婚前,就偷偷更改了公司股權結構。”
“你名下的房產,你和妹妹聯合創辦的瀾雪設計事務所,全被他通過空殼合同轉移出去了。”
“我沒有時間阻止他了。保險櫃密碼我寫在紙條背麵,那裏還有你爺爺留下的合同和股份證據。”
薑芷瀾淚流滿麵,淚水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也暈開了她壓抑已久的委屈和憤怒。
她不是瘋了,是被活生生算計了三年。
而這場謀殺,不止是對她。
更是對整個薑家,對他們世代經營的一切。
那天夜裏,她蹲坐在妹妹房間的地板上,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影,她通宵未眠。
她把所有資料一頁一頁整理,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發現沈靖川早就將她名下房產抵押出去,轉入一家叫灃海仁泰資產的公司,公司名字陌生又刺眼。
她打開妹妹的舊手機,屏幕上還留著幾道裂痕。
又翻出那張照片,照片角落有一家餐廳標誌,圖案精致卻不張揚。
她查到那是灃海市一間老牌私人餐廳,藏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向來不對外開放,隻接待熟客,門檻高得驚人。
而照片拍攝的時間,正是薑芷雪出事前一晚。
她想找到飯局真相,但警方根本不理會她提供的任何線索,接待她的警察甚至不耐煩地揮揮手,明確表示:
“這是你幻想出來的證據,你還沒從病裏走出來。”
她憤怒地質問:“你們連行車記錄儀都沒查到,憑什麼說她是酒駕?”
“因為她母親、她姐姐,皆有精神疾病史。”
警官冷漠地說,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這種家庭出事,並不意外。”
薑芷瀾恍然明白,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涼透了全身。
他們已經為她編織好瘋子的身份,每一個異議都成了病情複發的表現,她的話在任何人眼裏都毫無分量。
幾天後,醫院突然以她行為激烈,有自殘傾向為由,派了兩個強壯的男護工,再度將她強行帶回病房。
她拚命掙紮,手腳並用想要掙脫,卻被牢牢按住,當作抗拒治療的病患抬走,母親在身後哭喊,聲音嘶啞破碎:
“你別帶她走,她不是瘋子,她不是!”
回到病房後,她被加重藥量,白色的藥片比之前多了一倍,每天還要額外注射一針。
每天注射量翻倍,藥物在血液裏蔓延,意識越來越模糊,有時甚至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開始做夢,反複夢見妹妹滿身是血地站在雨中,雨水混著血水從臉上滑落,聲音帶著哭腔:
“姐,我真的很怕。”
夢裏妹妹伸出手,指尖就在眼前,她卻怎麼也抓不住,每次都在驚醒時渾身冷汗。
每當她醒來,都會在床邊牆上用偷偷藏起的發夾刻下新的字跡,劃痕歪歪扭扭,卻是她對抗混沌的唯一武器,是她唯一的清醒。
第十六天,頭痛劇烈,像有無數根針在紮,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起來,腦子裏一片空白。
第二十天,又夢見妹妹在哭,縮在角落裏,說她想回家。
第二十八天,她看著牆上的劃痕,在心裏對自己說:
我不能再這樣了,絕對不能。
直到一天深夜,萬籟俱寂,一個陌生的護士推門而入,腳步很輕。
是個新麵孔,穿著粉色的護士服,眼神警覺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匆匆遞給她一個信封,壓低聲音道:
“裏麵有你妹妹事故那晚的現場筆錄。”
“我弟弟是那天急救司機,他說車門根本打不開,現場有第二輛車,絕對有。”
“他們瞞了你所有的東西。”
薑芷瀾猛然清醒,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她幾乎想撲上去抱住這個人,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你是誰?”
“我叫王嵐,”護士低聲道,語氣急促:
“你父親是我以前的領導兼老師,他生前拜托我照顧你,我一直沒找到機會。”
“但這地方太危險,我隻能送一次,快走。”
信封裏,除了幾張事故現場的照片,畫麵觸目驚心,還有一段紙條:
“小雪是被逼上車的,車不是她開的,副駕駛上還有人,我弟弟看得很清楚。”
薑芷瀾幾乎崩潰,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副駕駛是誰?”
她大聲低語,聲音在空曠的病房內空蕩蕩地回響,帶著絕望的嘶吼。
她知道,她必須逃出去。
不為自己,是為了妹妹,為了父親,為了被毀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