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巷口,車夫垂首立在一旁,陸承淵卻不在車內。
這條巷子前日我才經過,是蘇雲錦新置的宅院。
我讓車夫先回府,自己慢慢踱到附近的茶樓。掌櫃的認得我,忙引我到雅間。
"夫人今日怎有空來?"
"隨意走走。"我淡淡道,"沏壺好茶來。"
從雅間的窗戶,正好能看到那座宅院。青磚黛瓦,雖不奢華,卻也雅致。
直到東方既白,蘇雲錦的宅門吱呀一聲打開。
她梳洗整齊,氣色紅潤,顯是一夜好夢。陸承淵的馬車就停在巷口,他下車走過去低聲說著什麼,她捂嘴輕笑,眼波流轉間盡是嬌媚。
然後他牽起她的手,扶她上了馬車。
我呆呆看著,五臟六腑像被人用力絞著。
陸承淵娶我時也是這般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我,又忍不住想要親近。
那個向來冷傲的陸家大公子,在我麵前放下了所有架子。隻是如今,被他這般嗬護的人換了。
我跟著他們的馬車一路到了綢緞莊。在莊子門口,兩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下車。
陸承淵昂首闊步走在前麵,接受掌櫃和夥計們的請安,然後不經意地回頭,對身後的她微微頷首。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她跟著他走進了內堂,那是隻有東家才能進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如針紮般刺痛雙目。
我坐在轎中平複著翻湧的情緒,直到府裏嬤嬤遣人來尋,說是囡囡醒了,哭著要找娘親。
我匆匆趕回府中,被囡囡軟軟地抱住時,眼眶忍不住發熱。
她坐在我懷裏晃著小腿,興高采烈地說著昨日的見聞。
"昨天囡囡還碰到雲錦姐姐了,她給囡囡買了糖人,還陪囡囡放了好久的紙鳶。"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原來昨天他突然要帶女兒去看龍舟,是為了讓她們相處。
當天下午,我去了趟染坊查賬。
管事的嬤嬤麵色有異:"夫人,這個月的賬目有些蹊蹺。"
我接過賬冊細看,果然發現幾筆大額支出語焉不詳。
"這些銀子去了哪裏?"
嬤嬤支支吾吾:"老爺說是進貨用的,可奴婢查過,貨物對不上數。"
我心下了然,吩咐她:"你先下去,此事不要聲張。"
入夜後,我悄悄潛入陸承淵的書房。
他向來謹慎,重要的東西都鎖在暗格裏。可他大概忘了,這暗格的機關還是當年我教他的。
打開暗格,裏麵的東西讓我渾身發寒。
一張地契,上麵寫著城外梅林邊一座別院,新主人的名字赫然是蘇雲錦。
更讓我心寒的是,暗格裏少了幾樣東西——那是沈家祖傳的染色古籍,記載著曆代不傳的秘方。我父親臨終前交給我,讓我好生保管,傳給沈家後人。
我腿一軟,險些站立不住。
陸承淵啊陸承淵,你可知這些古籍對沈家意味著什麼?
第二日,我裝作無事,讓人備了馬車。
"去城外走走,散散心。"
馬車七拐八繞,最後停在梅林深處。那座別院掩映在梅花叢中,比她在城裏的宅子更加精致。
我讓車夫在遠處等候,自己悄悄靠近。還未走近,就聽到院中傳來說話聲。
"這靛藍的配方當真精妙,難怪沈家的染色技藝獨步天下。"是蘇雲錦的聲音,帶著興奮。
"你慢慢學,不急。"陸承淵的聲音溫柔,"這些都是你的了。"
"老爺對奴家真好。"
"別叫老爺了,叫我承淵。"
我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原來如此,他不僅給了她宅院,給了她寵愛,連我沈家的立身之本都拱手相送。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踉蹌著退出梅林。
回府後,我病了一場。
陸承淵來看我,端著一碗親手熬的藥。
"怎麼突然病了?可是著了涼?"
我看著他關切的神情,隻覺得可笑。
"陸承淵,"我啞著嗓子問,"沈家的染色古籍,你可曾見過?"
他的手微微一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父親臨終前交代,要傳給沈家子孫。我想拿出來看看。"
"改日吧,你現在身子弱,該好好休息。"他避開我的目光,"先把藥喝了。"
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苦,苦到心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