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課時分。小學教室，一群小蘿卜頭歡聚嘰喳、爭相 “獻寶”：“你們看！這是我收集的飛機票！我爸爸已經帶我去過15個國家囉！”

“飛機票隻是一張紙啊！人家我的芭比娃娃都是全球限量款哦！”

幾個小女生，輪流傳看包裝精美的芭比娃娃、巴不得是自己所擁有那般。

“你們看，這是我爸特地從美國幫我買回來的旅美球員的簽名套卡耶！有內野手、捕手、遊擊手、二壘手……”

男同學們一陣驚呼。

“可是我比較喜歡投手耶……看，這是限量版的投手公仔娃娃喔！”

又有人不甘示弱：“那有什麼！我爹地說等放暑假，他要帶我到美國現場看他打季後賽呢！”

“真的假的”“好好唷！”……小朋友們一陣羨慕聲，此起彼落。

而坐在幾個位置距離遠的小堯，無法加入話題，隻是安靜看著抽屜裏，一顆臟臟舊舊的棒球。

日光燦爛。手持“梔子花開”劇本、緩步街頭的陳翔，心情卻是陰黑的。

行經汽車銷售中心，陳翔停下腳步、出神望著裏頭展示的最新款奔馳車種，複又回想起與F台戲劇部沈經理的劇本提案過程……

“梔子花開”劇本，被緩緩推回坐在小圓桌前的陳翔。另一方的沈經理，溫文有禮的“退件”道：“我認為‘梔子花開’這套劇本，並不適合拍成電視劇集，腥膻情節太過了。”

陳翔皺眉不解：“高潮迭起，留住觀眾雙眼的衝突橋段，不正是刺激收視率的基本元素？而‘收視率’這三個字，不也是電視台所需要的嗎？”

“這我當然不能否認。隻是，若‘收視率’這三個字必需借由不斷堆棧的腥膻情節才能成立，那麼我們這些戲劇從業人員，可真要好好反省、檢討……”，沈經理說著伸手翻開擺放麵前的劇本：“相不相信？隻要這麼隨手一翻，設定的情節很容易就會出現強暴、床戲、性愛等場麵……陳翔，你很有文采，這個主題也很有戲味。但‘戲劇’二字，不僅隻是消閑、滿足感官享受。在‘收視率’之外，更是富有相當的社會責任。”

陳翔懷疑：“是嗎？但根據我觀察到的電視生態，好像並不如沈經理所說這麼有 ‘道德感’，收視調查節果，各家電視台比的是什麼？沈經理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沈經理淡然一笑：“我當然清楚；但我更清楚的是，隻要提案劇本經過我的雙眼，我就負有‘把關’的責任！”

沈經理這話似乎是在為兩人的交談畫上句點，陳翔看似頗有“骨氣”地站起身：“無所謂。我想，T台劉經理或許會對這套劇本有興趣才是？”

沈經理語氣輕輕，並無嘲笑之意：“聽說……他將劇本拋甩到你身上？”

正欲舉步離去的陳翔停住動作，回首、些微訝異：“這圈子果真小，沒想到連這種事都可以傳開……”

“陳翔，或許你應該試著打開創作者的心胸，多聽、多消化別人的意見……”

沈經理此話尚未說完，陳翔隨即接口：“我真不懂，劇本到底是為了觀眾而寫，還是為了符合各台戲劇部主管‘口味’而寫？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有各的說法和偏好，那麼夾在中間的創作者呢……東要求改寫、西要求刪減，原創者的地位，又被尊重了嗎……”

陳翔看似很有“創作堅持”，大步走出沈經理辦公室。

汽車銷售中心落地窗外，陳翔回過神，雙眼不意與某位業務員相遇；後者正想走出招呼，陳翔卻快速收回眼神、快步離開。

街口，身掛偌大廣告牌的售屋廣告員，熱忱發送傳單；陳翔隨手接下、低眼一瞅，廣告DM上大紅字體寫著：全新完工豪宅！最低總價3000萬起！

陳翔將手中售屋DM揉捏成團，用力扔進路邊的資源回收桶中，情緒複雜。

此時，陳翔身後突然出現一陣熱切招喊聲：“嗨，翔哥！好久不見！”

陳翔回望，看見幾步距離外文友禹豪的真摯笑臉。……

鑲掛水鑽吊燈的高級法國料理餐廳，陳翔與禹豪對坐用餐中。

一份 “碳烤澳洲鴨肝菲力牛排佐鬆露醬汁”，豐盛擺放陳翔麵前。

然陳翔久未舉箸……

禹豪笑催道：“快吃吃看啊，這份餐點我超推薦，每次來必點、怎麼也吃不膩。”

……每次來必點、怎麼也吃不膩？……嗬，多瀟灑的一句話！

陳翔輕聲一歎，終於舉起刀叉、緩緩進食。

“所以，你是說沈經理要你重新思考寫作方式？情節安排？”禹豪道。

“總覺得編劇這角色真像顆‘棋子’，隻能任由上層的‘喜好’隨意擺弄……”

禹豪聞言不大認同、無心道：“會嗎？我最近的提案，倒是一次就過了。”

聽聞此言，陳翔又再停住刀叉、驚羨道：“又有新作品？上一部戲不是才剛下檔？”

“是啊，不過這次寫的是少兒劇……”禹豪從提袋中取出一冊新書，遞給陳翔。

“……誰是100分男孩？父子單車環島記……”，陳翔翻看望向禹豪：“不過，改編少兒劇？這種戲劇調性，觀眾會有興趣賞臉嗎？不怕轉台？”

禹豪搔搔頭，口吻謙虛：“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我這套本子，沈經理倒是很支持。而且，據他說還可能力邀大明星‘倪采雙’出演哩。”

“影視雙棲巨星倪采雙？！那可真不簡單了！”

陳翔的神情顯得妒羨交雜。不過，他仍不失風度舉起紅酒、以表“敬賀”。

禹豪也舉杯，眉眼盡是笑意。

理不清感觸的“文友會晤”結束。櫃台前，陳翔掏錢的動作顯得有些心虛、緩慢。

然禹豪立馬掏出幾張千元大鈔，先一步結賬完成、對陳翔大氣笑著：“我請客啦！”

陳翔微點頭、拍拍禹豪肩頭以示謝忱，目光卻不自覺落向那幾張千元紙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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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式公寓的蝸居內，陳翔端坐、來回敲擊鍵盤，屏幕上的劇本文字如蟻列隊。

……我這套本子，沈經理倒是很支持。而且，聽說還會力邀大明星“倪采雙”出演哩……

回想起文友得意歡欣的笑容與語氣，仿佛在發泄情緒似的……陳翔敲打鍵盤的力道是更加快速了。

忽然間，陳翔想起什麼……停住繕打動作、對打印出的文稿一陣翻尋，卻不意發現那被久壓在文稿下方、孤獨閃爍七彩光線的“琉璃彩光筆”？

陳翔取起“筆”看著……下意識自語：“成功，要是真的可以由自己‘安排’那該多好……”

此時，一封現金袋遞向眼前、中斷陳翔的思緒。

“這是今天收到爸媽……寄過來給我們的錢。”來者是妻，她似是憂心刺傷陳翔的自尊，小心翼翼、輕聲道。

“錢……”陳翔疑惑接手，拆封取出、裏麵竟是約莫有10萬元的現金數。

“爸媽的電話中說……說小堯上學花費多，這些錢給我們多少做個添補……”

陳翔醞怒力聲打斷：“活到30多歲沒給爸媽錢，安心養老已經夠不孝，怎麼還能反過來向他們伸手拿錢？！這些錢，要他們在宜蘭種多少蔥蒜才賺得來！”

“可是……”

“別可是，明天馬上寄回去還給爸媽！”

方宜雲當然懂得陳翔心中這份“誌氣”與“自尊”，她緩緩收起現金袋、沒再多說一句話。

“小蝸居”的另一方向，小堯端坐餐桌前，邊研究著雜誌上知名投手的簽名筆觸、邊手持黑色麥克筆，仔細萬分在那顆臟臟舊舊的棒球上塗鴉“模仿”……棒球上，稚嫩、不成熟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