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彩霞滿天。漫天雲彩下，幾隻風箏飄飄飛飛。

河堤旁、廣場草皮上，男女老少或是閑步、打球、四方嬉鬧著。

不遠處，杵立一位身著卡通連身衣褲，皮膚狀似光滑卻滿臉皺紋，嚴重駝背卻又挺有朝氣神采。雖大光頭顱，眉、睫、胡卻呈現耀眼金亮，胡子係綁成一串串小辮子、並逗趣係上銀色小鈴鐺！？怎麼也猜不出實際年齡的謎齡魔術師。

謎齡魔術師試圖幻化手中的撲克牌，卻手法拙劣、破綻頻頻，原僅有的三兩圍觀者，一哄而散。

河堤石階上，陳翔看著“下場”淒涼狼狽的謎齡魔術師，嘴角泛起一抹輕笑……隻是，這抹笑不知是對謎齡魔術師？或是對自己？

背脊嚴重彎駝的謎齡魔術師，開始吹奏起一支小小短笛，笛聲清脆悅耳。

是黃昏光線使然嗎？謎齡魔術師的身影線條仿若被圈上一層金光，朦朦朧龍、不甚真實。一陣風來，身前的竹編樂捐箱被輕盈吹倒，裏頭想是連個銅板也沒有。

笛聲暫停，謎齡魔術師蹲下身，姿態萬分慎重的再將樂捐箱重新擺妥擺正。

陳翔看著，內心不禁感觸自語：看來汲汲營營、辛苦過活的人，也不是隻有我啊？

陳翔掏尋口袋，好不容易摸出一個50元銅板，看看銅板、再看看謎齡魔術師……他提起公文包、走下石階，以一份“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情，朝謎齡魔術師方向而去。

50元銅板，姿態安靜地落入樂捐箱。

謎齡魔術師貌似被鼓舞的漾笑開來、聲音聽著很是元氣：“真好啊！傻站一整天，終於聽見銅板掉落的聲音啦！”

陳翔與之四目對望……是幻覺嗎？謎齡魔術師眼中仿佛有七彩虹光閃爍？正凝神疑惑間，謎齡魔術師的雙眼又再回歸正常，並沒有什麼七彩虹光？！

陳翔回神、微微一笑，沒想多做回應，正舉步離去……謎齡魔術師調皮笑道：“為了感謝你願意將口袋裏僅剩的50元銅板捐給我，就讓我為你變個特別的魔術，OK？”

一聽謎齡魔術師如此說，陳翔疑惑轉身：“你怎麼知道，我口袋裏隻剩一個50元銅板？”

謎齡魔術師一挑眉、再一眨眼：“果真是個單純的傻小子哪！這種說法的答案，不就‘是’或‘不是’？猜中的概率高達50％！要真猜中，可就能讓人覺得我這個魔術師還挺神的哩！不是嗎？”

陳翔聞言淡淡一笑：說的也是，不就50％的概率？

謎齡魔術師飛速擺弄手中的撲克牌，隻是手法不夠細致，幾張撲克牌散落在地。

“人生啊，就像魔術，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下一刻，老天爺會給你的人生，變出美麗煙花還是什麼鬼東西？是彩卷獎金、一個美女、還是一坨屎……”

謎齡魔術師笑意神秘。

陳翔無奈自嘲一笑：一坨屎？……是吧，就像我眼下原地打旋不停、轉彎不了的人生？

隻見謎齡魔術師秒分鐘內，瞬間將原本花色各異的撲克牌洗成清一色的紅心A。速度快是快，但……好些藏在衣袖裏的牌卡都已露出些許蹤跡。

陳翔見狀頓覺好笑，話像是說給謎齡魔術師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人生，畢竟不是魔術。魔術，可以事先練習安排；可惜，人生並無法如此。”

陳翔說話之同時，原本落在謎齡魔術師腳旁的紙牌正銀光閃、神奇消逝中。但，陳翔沒有發現。

謎齡魔術師刻意擠弄出一副嘟嘴委屈的逗趣表情：“人生無法事先安排？是這樣嗎？如果……我說可以呢？”

陳翔呿聲回應：“如果可以，那麼這世界肯定就不會有失敗的人了。”

“哦，是嗎？沒有失敗的人？是這樣嗎？”

謎齡魔術師若有所思笑望陳翔。沒見他撥弄胡辮，鈴鐺卻隱約發出一陣輕響！

隻見他若無其事的輕撫兩圈光頭，一支看似平凡的 “筆”和一塊 “橡皮擦”，瞬間浮現掌心，外觀原本平凡無奇的 “筆”和 “橡皮擦”，也開始緩緩閃現七彩琉璃光芒？！

陳翔的眼神稍稍被吸引住、這回他還真頗覺有些奇妙了？！

謎齡魔術師朗聲笑：“我猜，你鐵定是一位文字工作者吧！這兩個‘小朋友’脾氣特古怪，隻有遇見‘寫字’的人時，才會變成這種七色八彩的興奮模樣。”

陳翔苦笑：“小朋友？所以呢？可別告訴我……我走進了天方夜譚，遇上有生命的阿拉丁神燈？”

“差不多、差不多囉！……別小看這枝‘琉璃彩光筆’，它可是足以讓你主筆掌控前50場人生唷……”

陳翔嗬笑中斷謎齡魔術師的話語，態度並不認真：“前50場人生？這麼說，我可得趕緊在第一場為自己安排中個億萬彩金才是？”

“賭博、賽馬、中大彩，是‘意外’，並不算生命的‘常態’。……雖然你有權自主安排屬於自己的人生場景，但該努力還是得付出，並不是憑空得來。”

謎齡魔術師笑說著將兩樣“神物”，交放陳翔手中。

陳翔轉轉“琉璃彩光筆”，並不怎麼當一回事：“如果它真能掌控我的前50場人生，那肯定就足以將人生‘成功定調’了！”

謎齡魔術師不置可否，淡淡笑著。

陳翔掂掂手中的“橡皮擦”，撇嘴笑問：“那麼，這塊沉得像顆石頭的橡皮擦子呢？又具有啥神奇力量？”

謎齡魔術師輕咳一聲：“‘神之擦手’給你的是‘機會’！萬一你對自己安排的前50場人生場景，結果仍不滿意……‘神之擦手’可以讓你全部擦去重寫，不過……隻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陳翔望著手中兩樣“神物”哼聲：“是哦？這名字聽來還真酷‘神之擦手’？……一個是‘寫手’、一個是‘擦手’？……如此我的人生還不成功的話，可真真真說不過去了！”

謎齡魔術師神情轉為肅然：“千萬要記得，你，可是隻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陳翔玩笑回答：“是嗎？那我可真要謹慎小心囉，多謝提醒。”

陳翔與謎齡魔術師，各懷心思、相視一笑。

昏黃天幕，平靜、燦爛得很是美好。

陳翔往河堤廣場出口方向行去，夕陽將他的身影長長拖曳在地。走著時，又再看了看手中的“琉璃彩光筆”和“神之擦手”，不禁好笑搖頭：“……這筆的閃光效果，是裝電池吧？……”

陳翔反複檢視“琉璃彩光筆”，但似乎並無異狀？停住腳、反轉過身，朝謎齡魔術師佇立方向望去？……然不見謎齡魔術師蹤影，隻剩竹編樂捐箱被“遺忘”在原地。

＊＊＊＊＊

夜空，星子點點。一幢幢相並相連的傳統舊式公寓，安靜佇立於夜色中。

陳翔走入其中一戶，拾階上樓、停步於一扇雕花有些汙鏽的紅色門扇前。

陳翔深深呼、吸氣數次，像在整理平複心中情緒；又不停擠眉弄眼、拍打臉部肌肉，也像是在鬆弛麵容表情；然後，再“努力”微笑數次，並將一把綴有“全家福合照”鑰匙圈的鎖鑰，插入鎖孔中。

門開是一張陳翔“準備”過後、頗是燦爛的“笑臉”，歡聲道：“小堯～爸比回來了！”

此時，陳翔約莫7歲的幼子—陳子堯—小堯，一聽叫喚聲，將手中粉彩筆一拋、快速蹬下椅，朝陳翔奔來，嗬笑聲銀鈴般悅耳：“爸比！爸比！”

陳翔一把將小堯舉坐肩頭，再親昵湊近妻方宜雲身後，土撥鼠般東嗅西聞：“我親愛的老婆，煮啥好料？香爆了～攪得我五臟廟不停‘擊鼓’哩！”

方宜雲回首望向眼前這兩張專屬於她的“父子笑臉”，笑意溫暖：“哪有什麼好料？便宜的關東煮。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小堯“哦耶！”一聲歡呼。

約莫10來坪大小的居室空間，一家三口用餐中。

陳翔挾取肉丸子、玉蜀黍，關愛堆放小堯的碗中：“來多吃點，男孩子的肉肉和身高可不能輸人哦。”

小堯神情純真：“爸比也吃啊。”

陳翔點頭微笑，無語、輕撫小堯濃黑的發絲。

方宜雲也舀了碗湯，擱置陳翔麵前：“用白蘿卜煮湯，味道最清香甘甜、多喝一些吧。”

陳翔一聽，卻開起自己玩笑：“是啊，沒本事賺大錢的人，湯一定得多喝一些。”

方宜雲聞言臉色一垮，眼神責備。

陳翔自覺失言：“開玩笑啦，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再笑望小堯：“介意我親媽媽一下賠罪嗎？”

小堯捂住雙眼、笑著猛搖頭，動作可愛。

陳翔嘟嘴俯向妻的臉龐，後者被逗笑出聲、推開。

忽地，陳翔想起：“對了，你今天上班和總編輯談得如何？小說‘檸檬綠的夏天’過稿了嗎？什麼時候可以計劃出版？”

方宜雲停住笑，眉眼低俯、盡量將話說得委婉：“你也知道現在是出版業的寒冬……電子產品衝擊，看書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出版一本書需要考慮很多的市場層麵問題……”

陳翔快速接口：“所以，又是‘經過審稿商討，您所構思的題材及情節內容，不符合本公司的出版走向’？唉，我都會背了……”

方宜雲體貼握住陳翔的手，柔聲道：

“文字工作，就像蓋高樓一樣，哪能一蹴可及。”

陳翔輕笑：“我說方宜雲，不好意思，你無才的老公想必又再次被打回票，看來是真需要你任職編輯的這份薪水，繼續養家活口了。”

方宜雲刻意招攬小堯說話：“反正，一天三餐也花不了什麼錢，錢這種東西夠用就好。對不對？小堯？”

小堯歡喜抬眼：“對啊！”

陳翔望向妻子的笑臉，無言沉默。接著，他瞥見一旁滿袋的“即期食品”：“幹嗎老買那些快過期的食品？對小堯的成長不好吧？”

方宜雲寬慰道：“放心，我仔細研究過。說是即期食品，其實好多距離到期日還很久。”，說著取來一包進口奶油餅幹：“像這個，你看幾乎還有半年呢，原價45、賣12，劃算！“

陳翔凝視妻看來“得意”的笑臉，無言以對。不禁憶起上回於商場兒童玩具部，小堯仰頭觀望一架展示在玻璃櫃中的高級遙控車，滿是崇拜、想望、期盼的眼神。

陳翔悄歎一氣、低垂目光有著身為父親的“抱歉”。

入睡氛圍。小套房幽微灰暗，僅剩書桌上的台燈點亮。

雙人床上，方宜雲擁攬小堯，已入眠。

陳翔替妻與子貼心拉蓋被單，定定看了好一會，再走回書桌前，打開計算機，按啟名為 “劇本創作”的文件夾、點選其中一份名為“梔子花開”的文件。屏幕上，“梔子花開”的WORD檔案、字跡密麻……

然陳翔擱置鍵盤上的雙手，卻遲遲沒有動作，抬眼望向書桌層櫃上，擺放的文學獎牌與獎座；以及兩本小說、散文集。他輕輕抽出這兩本書籍，眼光顯得茫然，隨手翻看，但並不似真正在閱讀？！……耕耘文字這麼多年，所得的“具體”成果，也不過就是這兩本乏人問津、甚至可能早被出版商堆置倉庫的滯銷書籍罷了……

陳翔轉眼打量屋內擺設，一套床組、簡易的廚房、一部電視機、一組餐桌椅、一架衣櫥、一方書桌，書桌上一部寫稿用的計算機，差不多也就滿了。

筆耕之路？我，還能繼續堅持嗎？

開啟公文包，取出被T台劉經理“拋甩”身上的劇本稿件，陳翔歎氣擱置桌案。

不經意間，再取出兩樣“物品”。是謎齡魔術師交給他的“琉璃彩光筆”和“神之擦手”。

陳翔喃喃道：“掌控前50場的人生……隻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陳翔哼笑搖頭，隨手將“琉璃彩光筆”和“神之擦手”拋擲一角。

“琉璃彩光筆”和“神之擦手”，漸漸地，淹沒在成遝的文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