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比冬日裏最刺骨的寒風還要鋒利,瞬間刮過在場每個人的心臟。
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衛軍和江秀麗兄妹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剛才還滿臉的憤怒和告狀,此刻盡數化為錯愕與荒唐。
他們聽到了什麼?
那個被他們父親疼到骨子裏,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的林晚秋,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養女,居然被用“你算什麼東西”來形容?
這已經不是發瘋了,這是顛覆!
是天要塌了!
門口的兒媳蘇玉梅,更是嚇得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驚呼出聲。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公公,這個家的天,似乎真的在這一刻,變了顏色。
而被這句話直直刺中的林晚秋,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
她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杏眼,此刻控製不住地睜大了,瞳孔深處,是來不及掩飾的驚濤駭浪!
他知道了!
他怎麼會知道!
不,不可能!
自己重生歸來,每一步都算無遺策,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個老實懦弱、愚蠢透頂的老頭,怎麼可能看穿自己?
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他氣瘋了,口不擇言!
林晚秋的腦中電光石火,無數念頭閃過。
僅僅一秒鐘,她就做出了最完美的應對。
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委屈。
她沒有反駁,沒有爭辯,隻是身體輕輕一晃,仿佛承受不住這沉重的打擊,眼眶瞬間就紅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不說話,隻是用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心碎欲絕的眼神看著江振國,那副模樣,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為之動容。
果然,江秀麗第一個就炸了。
“爸!你怎麼能這麼說晚秋!”
她心疼地扶住搖搖欲墜的林晚秋,轉頭對著江振國怒吼,“這麼多年,誰最孝順你?是我哥還是我?是我們惹你生氣了,你拿我們撒氣就算了,你憑什麼這麼傷害晚秋!她比我們這些親生的還貼心,你良心被狗吃了嗎!”
“就是!”
地上的江衛軍也撐著牆站了起來,額頭上的血跡已經半幹,讓他看起來格外猙獰,“林晚秋對你多好,你心裏沒數嗎?你今天就是失心瘋了!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好,不想這個家好!”
兄妹倆一唱一和,將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江振國的“無情無義”。
在他們看來,父親的行為,是對這個家最大的背叛。
而林晚秋,則是那個無辜的、被遷怒的、最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江振國冷眼看著這出鬧劇。
看著林晚秋那爐火純青的演技,看著自己那兩個被她耍得團團轉的蠢貨兒女。
前世,他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被這種場景蒙蔽,為了維護“家庭和睦”,為了不讓“懂事”的養女受委屈,他不斷地退讓、道歉、補償,最終,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這一世,他還會上當嗎?
江振國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他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徑直轉身,走到屋子角落那個放雜物的舊木箱前,翻找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
很快,江振國從箱底翻出了一本陳舊的戶口本,以及一遝粗糙的信紙和一支筆。
他回到八仙桌前,將東西“啪”地一聲放在桌上。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
“江秀麗,江衛軍,你們兩個給我看清楚了。”
江振國翻開那本暗紅色的戶口本,用粗糲的手指點著上麵的名字,“戶主,江振國。長子,江衛軍。長女,江秀麗。兒媳,蘇玉梅。孫女,江盼盼。”
他頓了頓,抬起眼,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林晚秋。
“看清楚了嗎?這上麵,從頭到尾,都沒有‘林晚秋’這三個字!按國家的規矩,按法律來講,她,跟我江振國,沒有半點法定關係!”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林晚秋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最忌諱的就是這件事!
當年她母親去世前,將她托付給江振國,但因為種種原因,戶口一直沒能遷過來。
這也是她心中永遠的刺,是她拚命表現得比誰都孝順,來彌補身份上“名不正言不順”的根源!
她沒想到,江振國會如此直白、如此殘忍地,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這塊遮羞布狠狠撕開!
“爸,你怎麼能這麼說......”
江秀麗急得快哭了,“晚秋雖然戶口不在,可我們早就當她是一家人了啊!”
“你們當?”
江振國冷笑一聲,拿起筆,鋪開信紙,“你們當,頂個屁用!今天,我就把話說明白了。”
他筆走龍蛇,完全不像個隻念過幾年書的工人,那一個個字,寫得力透紙背,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我,江振國,從今天起,與養女林晚秋,斷絕一切關係。從此,婚喪嫁娶,各不相幹。她不再是我江家的女兒,我也不是她林晚秋的父親。她若再踏入此門,我必將她打將出去!”
他寫完,重重地放下筆,將那張墨跡未幹的“斷絕書”推到桌子中央。
“林晚秋,”
江振國盯著她,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你不是覺得委屈嗎?你不是覺得我這個爹對你不好嗎?行,我現在就給你自由。簽了它,你我從此兩清。你去找你的新生活,我過我的獨木橋。這對你,對我,都是解脫。”
這一下,不隻是林晚秋,連江衛軍兄妹都傻眼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吵架歸吵架,打罵歸打罵,可寫“斷絕書”,這在1980年,是何等嚴重的事情!
這要是傳出去,是要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的!
林晚秋站在那裏,隻覺得渾身發冷。
她的大腦在瘋狂運轉。
簽?
怎麼可能簽!
她兩世為人,最大的依仗就是“江振國養女”這個身份。
靠著這個身份,她才能心安理得地索取,才能利用江家兄妹的愧疚和江振國的寵愛,為自己鋪路。
一旦簽了這份東西,她就徹底成了外人,之前所有的投資和偽裝,都將付諸東流!
她還怎麼謀奪江振國未來會有的那些機遇和財富?
不簽?
不簽,就等於當眾承認,她離不開江家,她之前所有的委屈都是裝的!
以江振國今天這六親不認的架勢,她要是不簽,這個老東西絕對有更狠的後招等著她!
這是一個死局!
這個她從未放在眼裏的老男人,隻用了短短幾句話,幾行字,就將她逼到了懸崖邊上!
江振國的胸膛微微起伏,接連的暴怒和對峙,讓這具四十歲的身體也感到了些許疲憊。
更詭異的是,他腦中深處,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針紮似的眩暈感。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是了,那個靈泉空間。
前世他死後,靈魂似乎飄進了一個神奇的空間,裏麵有一口泉,能活死人肉白骨。
重生的力量,大概就來源於此。
但此刻的眩暈提醒了他,這個金手指並非沒有代價。
過度透支情緒和體力,似乎會消耗空間的能量,反噬己身。
他必須速戰速決!
“怎麼?”
江振國看著臉色變幻不定的林晚秋,嘴角勾起一抹譏諷,“舍不得了?剛才那副被天都塌下來砸到的可憐樣呢?不敢簽,就說明你之前都是裝的。你賴在我江家,圖的是什麼,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沒有!”
林晚秋被逼到了絕路,終於失聲尖叫起來,再也維持不住那份柔弱,“爸!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我把你當親生父親一樣看待,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就簽!”
江振國一拍桌子,聲如洪鐘,“證明給我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紙上。
林晚秋死死地咬著下唇,殷紅的血絲從唇角滲出。
她知道,她今天必須做出選擇。
在江衛軍和江秀麗焦急而又不解的注視下,在江振國冰冷而又催逼的目光中,林晚秋的身體晃了晃,那雙含淚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陰狠與決斷。
她緩緩地,伸出了那隻微微顫抖的手,朝著桌上的那支鋼筆,探了過去。
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筆杆。
這一筆下去,是徹底撕破臉皮,還是另有圖謀?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仿佛被抽幹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