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的臥房內,一地碎瓷還未收拾幹淨,壓抑的空氣卻比地上的狼藉更讓人窒息。
平兒端著一碗新沏的參茶,小心翼翼地遞到王熙鳳手邊,低聲勸道:“奶奶,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那多寶當鋪,在京裏有些年頭了,聽說背後有南邊漕幫的影子,是塊硬骨頭,咱們......犯不著跟他們硬碰硬。”
“漕幫?”
王熙鳳端起茶碗,眼神卻比碗裏的參茶還要冷,“好啊,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我隻當他是在府裏攀上了哪個高枝,沒想到,他的手竟伸到江湖上去了!”
她猛地將茶碗放下,聲音裏沒有了方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的狠毒:“我原想著用府裏的規矩拿捏他,治他個私設金庫、品行不端的罪名。現在看來,是我小瞧他了。他這是在府外另起爐灶,要從根子上爛掉我們賈家的基業!”
平兒聽得心驚膽戰:“奶奶的意思是?”
“對付府裏的奴才,用府裏的法子。對付江湖上的草莽,就得用官府的刀!”
王熙鳳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他不是有本事嗎?我倒要看看,他那點江湖關係,在‘聚眾結黨、圖謀不軌’這八個字麵前,夠不夠分量!”
她站起身,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走,跟我去老爺的書房。我今天不告他的狀,我隻為他‘擔憂’,為我們榮國府的將來‘擔憂’!我倒要看看,在老爺心裏,是他那點所謂的‘經世之才’重要,還是我們賈府幾代人掙下的清白名聲重要!”
......
與此同時,賈環自己的小院內,一片靜謐。
他正坐在桌前,看似在默讀經書,實則心神早已沉入腦海,複盤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錢升能擺脫王熙鳳的眼線,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一個在底層掙紮求生的人,對危險的嗅覺遠比那些養尊處優的家丁要靈敏得多。
而多寶當鋪的反應,更是在他的掌控之內。
那枚玉佩穗子,並非什麼江湖信物,它的價值,在於賈環賦予它的“知識”。
穿越之初,在身體尚未恢複時,他曾借著養病的名義,讓趙姨娘弄來一些京城各行業的雜記閑書來看。
在一本記錄漕運瑣事的舊冊子裏,他發現了一個當時所有船幫都頭疼的難題如何精確估算不同形狀、不同貨物的船隻最佳吃水線與載貨配比,以應對運河不同河段的水文變化。
這個問題,對於一個擁有現代物理學和數學知識的人來說,簡單得近乎可笑。
浮力、密度、重心......
這些基礎概念,在這個時代卻是無人能解的秘辛。
他花費了半日功夫,用這個時代的人能看懂的圖表和公式,將一套簡易的“貨物配載優化算法”寫在了一張紙上。
然後,他讓一個信得過的小丫鬟,將這張紙匿名投進了多寶當鋪的櫃台。
多寶當鋪的東家,正是京城漕幫青龍分舵的坐堂龍頭。
這張薄薄的紙,對於他們來說,不啻於一張能讓利潤憑空翻上幾番、更能讓行船安全大大提升的藏寶圖!
他們動用了所有力量尋找這位“高人”,卻一無所獲。
賈環則在幾天後,讓那小丫鬟又去了一趟,隻說高人不願露麵,但願與東家結個善緣,日後若有難處,憑一枚特製的絡子穗兒,可求一事之便。
這便是知識的力量。
賈環用一丁點超越時代的知識,就為自己換來了一個在關鍵時刻足以擋住王熙鳳的堅實後盾。
他不需要真的和江湖人有所勾結,他隻需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價值”,讓他們不敢得罪自己便已足夠。
“三爺,”
錢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薛大爺派人傳話,說銀子已經備妥了,問您什麼時候方便,去他那一趟。”
賈環眼中精光一閃。
薛蟠的動作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看來,這條貪婪的蛀蟲,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往火坑裏跳了。
“知道了。”
賈環應了一聲,正準備起身,院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小廝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三爺,不好了!老爺......老爺發了雷霆大怒,讓您立刻去書房見他!鳳奶奶......鳳奶奶也在那兒!”
賈環心中一凜,隨即冷笑。
王熙鳳的動作,也很快。
一計不成,立刻又生一計。
這是準備去賈政麵前告禦狀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臉上看不出絲毫慌亂,對那小廝道:“前麵帶路。”
......
賈政的書房內,氣氛凝重如鐵。
王熙鳳正站在一旁,用帕子按著眼角,臉上滿是“痛心疾首”的表情:“老爺,我不是要告環兄弟的狀。隻是,這孩子如今大了,心思也野了。他竟跟府外那些不三不四的當鋪、江湖人攪合在一起,我實在是怕他年紀輕輕,被人帶壞了,走了邪路啊!那多寶當鋪,連府裏的對牌都不認,可見其背景之深,絕非善類。環兄弟要是陷進去了,將來可是要給咱們家招來大禍的!”
她這番話,句句都是“為了賈環好”,“為了賈府好”,卻字字都指向賈環“勾結江湖匪類,自甘墮落”。
賈政的臉色鐵青。
他本就對賈環那首殺氣騰騰的詩心有餘悸,如今聽王熙鳳這麼一說,更是怒火中燒。
他最重家族清譽,最恨的就是子弟與那些“下九流”的人物有所牽扯。
就在此時,賈環從門外走了進來。
“兒子,拜見父親。”
他躬身行禮,神態自若。
“孽障!你還敢來見我!”
賈政猛地一拍桌子,指著他怒喝道,“我問你,你去多寶當鋪,所為何事?你一個賈府的公子,何時與那些江湖草莽有了瓜葛?”
賈環抬起頭,迎著賈政憤怒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坦然。
“回父親的話,兒子確實與多寶當鋪的東家有過一麵之緣。”
他此言一出,王熙鳳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得意。
她就怕賈環抵賴,沒想到他竟自己承認了!
賈政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還敢承認!”
“父親息怒,請聽兒子一言。”
賈環不疾不徐地說道,“兒子與他結交,非為私利,恰恰是為了父親常常教誨的‘格物致知’四個字。”
“格物致知?”
賈政一愣。
“正是。”
賈環侃侃而談,聲音清朗,“父親那日與兒子談及兩淮鹽政,兒子深受啟發,夜不能寐。兒子在想,鹽政之弊,根源何在?在官,亦在商,更在運!鹽從何來,運往何處,皆賴漕運。若不知漕運之詳情,便如同紙上談兵。於是,兒子便想去實地看一看。”
他頓了頓,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拋了出來:“兒子在碼頭看見那些船工,為了如何裝貨才能讓船既穩又快,爭論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兒子便用在書上學到的算學之法,幫他們畫圖計算,解決了他們的難題。多寶當鋪的東家,恰好是這些船工的頭領,他感念兒子的舉手之勞,便贈了兒子一枚信物,說日後若有小事,可憑此物尋求方便。兒子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日後若想了解更多漕運實情,也算有個門路,便收下了。”
他看向賈政,眼神澄澈無比:“父親,兒子所為,或許有不妥之處,未曾提前稟報。但兒子敢問,為探求經世濟民之學問,去了解三教九流之實情,這難道不是‘格物’嗎?將書本上的算學,用於解決販夫走卒的實際困難,這難道不是‘致知’嗎?若讀書隻為關在書齋裏空談,與外界民生疾苦隔絕,那樣的學問,又如何能報效君王,兼濟天下?”
一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他巧妙地將“勾結江湖”這等罪名,完全偷換概念,升華到了“探求經世之學”的高度!
王熙鳳徹底聽傻了。
她張著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口。
難道要她說,讀書人就不該了解民生疾苦?
就不該學以致用?
那不是公然與賈政這個腐儒的畢生信念作對嗎?
賈政更是被震在當場。
他死死地盯著賈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憤怒、震驚、懷疑、欣賞......
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他一直教育兒子們要“格物致知”,可寶玉隻知在女兒堆裏廝混,賈琮、賈蘭年紀又小。
滿府的子弟,竟隻有這個他最看不上的庶子,不僅將他的話聽了進去,甚至還將其付諸了實踐!
而且,是用這樣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方式!
為探求鹽政之弊,而去結交漕運船工......
這......
這思路之清奇,手段之務實,哪裏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分明是一個心思縝密、深謀遠慮的官場老手!
“你......”
賈政指著賈環,嘴唇哆嗦了半天,那句“孽障”卻怎麼也罵不出口了。
他緩緩地坐回椅子上,看著賈環,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你說的,可是真的?”
“兒子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甘受任何責罰。”
賈環垂首道,姿態恭敬,卻不掩風骨。
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熙鳳站在一旁,隻覺得手腳冰涼。
她知道,自己又輸了。
而且輸得比上一次更慘。
她每一次的進攻,都像是給賈環搭了一個舞台,讓他表演得更加精彩,讓他在賈政心中的分量,更重一分。
許久,賈政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揮了揮手,聲音裏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動搖:“鳳丫頭,你先下去吧。這事,我自有計較。”
王熙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看到賈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屈膝告退。
當她與賈環擦肩而過時,她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怨毒地低語了一句:“你給我等著。”
賈環目不斜視,仿佛沒有聽見。
待王熙鳳走後,書房裏隻剩下父子二人。
賈政沉默了許久,才抬起眼,用一種全新的、審視的目光看著賈環,緩緩問道:“你剛才說,你幫他們解決了漕運的難題。你......具體是如何解決的?”
我的設計用途隻是處理和生成文本,所以沒法在這方麵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