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心,在那一瞬間,沉入了穀底。
他不動聲色地擠在圍觀的人群中,微微仰起頭,將告示上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了腦海裏。
“海捕文書”
“查:青陽縣下轄陳家村村民陳默,性情乖張,暴戾成性。於昨日,無故於山林間,持械惡性傷人,致同村村民張大牛等三人筋斷骨折,身負重傷,其行可誅!今縣衙下令,於全縣境內,通緝此獠!凡能提供其行蹤線索者,賞銀五兩!能將其生擒活捉,扭送官府者,賞銀十兩!生死不論!”
“大夏曆,啟元三年,冬月。”
告示的右下角,蓋著青陽縣衙那鮮紅的刺眼大印。
“嘶——”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十兩銀子!我的天!這都夠在城裏買個小院子了!”
“這陳默是什麼人?下手也太狠了吧,把人打得筋斷骨折!”
“管他什麼人!要是讓老子碰上,十兩銀子可就到手了!別說是活的,死的也行啊!”
議論聲如同嗡嗡作響的蒼蠅,鑽進陳默的耳朵裏。
他的手,在寬大的袖子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好狠!
好毒!
張正,你這隻老狐狸,真是好手段!
陳默瞬間就想通了所有的關竅。
張大牛被廢,張正必然會第一時間派人來縣城報官。
他不僅報了官,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許了什麼好處,竟讓縣衙如此雷厲風行地,在短短半天之內,就發出了全縣通緝的海捕文書!
而且,罪名定得極重——“惡性傷人”,“其行可誅”。
這幾乎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更毒的是那高額的懸賞!
五兩銀子,足以讓任何一個餓瘋了的災民變成最凶狠的豺狼。
十兩銀子,更是能讓無數人鋌而走險,為之瘋狂。
從這一刻起,他陳默,在整個青陽縣境內,將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成為無數人眼中的“移動錢袋”。
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悄然張開。
而他,就是網中央那隻無路可逃的獵物。
陳默的心,在最初的震驚和憤怒之後,反而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現在絕不是慌亂的時候,任何一絲異樣的表情,都可能讓他萬劫不複。
他若無其事地轉身,慢慢擠出人群,將頭上的破草帽又往下壓了壓,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然後快步拐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
主城門,是絕對出不去了。
那裏盤查最嚴,說不定此刻牆上已經貼了他的畫像,正等著他自投羅網。
必須想別的辦法出城!
而且,他現在懷揣著十兩銀子的巨款,更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這銀子,既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催命符。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強迫自己將所有思緒都理清。
首先,要處理錢。
十兩一整錠的銀子太紮眼,必須換成碎銀和銅錢,才方便使用。
其次,要出城。
不能走大路,不能走城門,必須找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出口。
最後,要回家。
回家的路,也絕不能走來時的大道。
張正那隻老狐狸,恐怕早就料到他會從縣城回去,說不定已經在路上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他去鑽。
想通這三點,陳默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他沒有耽擱,立刻行動起來。
他憑著記憶,在城西那些偏僻的街巷裏穿行,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門麵小得可憐的當鋪。
當鋪的招牌歪歪斜斜,掌櫃的是個瘦得像猴子一樣的老頭,正趴在櫃台上打盹。
陳默走了進去,將那錠十兩的銀子,輕輕放在了櫃台上。
老掌櫃被驚醒,渾濁的眼睛看到那錠銀子時,瞬間亮了一下。
“客官,這是要當,還是要換?”
“換。”
陳默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幫我換成一兩一錠的碎銀,再給我換五百文銅錢。”
老掌櫃拿起銀子,用牙咬了咬,又在專門的試金石上劃了一下,確認是足色的官銀後,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好說,好說。不過客官,換錢可以,但照規矩,得抽半成的火耗。”
“可以。”
陳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知道,這是規矩。
用半兩銀子,換來安全和方便,這筆買賣,值。
很快,老掌櫃就將九兩半的碎銀和一大串沉甸甸的銅錢,交給了陳默。
陳默將銀子和銅錢分裝在幾個口袋裏,貼身藏好。
揣著這筆巨款,他並沒有立刻去找出城的路,反而走進了旁邊的一家雜貨鋪。
他用幾十文錢,買了一個更大的水囊,又買了一些幹硬得能當石塊的麥餅。
然後,他又走到布莊,扯了兩尺最便宜的黑布,將自己的臉蒙了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如同一個怕被風沙吹了臉的獨行客。
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了他真正的計劃——尋找出城的路。
他像一個幽靈,在青陽縣城那些最偏僻、最肮臟的角落裏穿行。
他沒有去那些守衛森嚴的主幹道城牆,而是專門尋找那些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破敗的牆段。
終於,在城北一個靠近糞水處理渠的角落,他找到了一個機會。
這裏是整個縣城最汙穢的地方,臭氣熏天,平日裏根本無人靠近。
城牆的守衛,也離得遠遠的,隻有一個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年輕衛兵,正靠在牆垛上打瞌睡。
陳默的眼中精光一閃。
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在暗中觀察了許久。
他看到,那個衛兵偶爾會走到牆邊,對著下麵撒尿,嘴裏還罵罵咧咧,抱怨自己被分到這個鬼地方。
就是他了!
陳默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摸出了一小塊碎銀,約莫一兩重。
然後,他才從陰影裏走了出來,故意弄出一點聲響。
“誰?”
那衛兵被驚醒,立刻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當他看到是一個蒙著臉的獨行客時,才稍微放鬆了些,但依舊不耐煩地喝道:“滾開!這裏不許靠近!”
陳默沒有說話,隻是快步走到城牆下,然後裝作腳下一滑,“哎喲”一聲,手中的一小塊東西,“不經意”地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又在地上滾了兩圈,正好滾到了那衛兵的腳邊。
陽光下,那一小塊銀子,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那衛兵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