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後院,蕭玥靜靜站著,腳下堆著幾樣東西。
一摞邊角磨損的舊書。
一支筆管溫潤、紫毫珍稀的玉杆毛筆。
一匣子用紅綢仔細捆紮的信箋。
還有......院角那棵兩人親手種下的梧桐樹。
當年小樹苗不過齊腰,如今已亭亭如蓋。
她彎腰,拾起腳邊散落的枯葉,指尖冰涼。
月亮玉環是第一個破碎的過往,其他東西也沒有繼續保留的必要。
她拿起火折子,“嚓”地一聲輕響,幽藍的火苗躍起,她將那火苗湊近了那摞舊書,幹燥的書頁瞬間燃起。
火焰吞噬了泛黃的紙張,吞噬了上麵曾屬於沈硯辭的批注和氣息。
珍貴的紫毫,是沈硯辭精挑細選送來的,他說隻有最好的筆才能陪得上蕭玥的一手好字。
但此刻,筆杆在高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輕微爆響。
她看著,眼神空洞,仿佛燒掉的隻是一根最普通的柴火。
曾經一人寫字,一人讀書的記憶也在這場火焰下焚燼。
最後,是那一匣子沉甸甸的信箋。
字跡在火焰中扭曲、變黑、化為灰燼,連同那些“硯辭哥哥”、“玥兒”、“一生一世”的囈語,一同燒得幹幹淨淨。
火光映著她蒼白平靜的臉,有種近乎妖異的決絕。
巨大的火焰在她身後烈烈燃燒,扭曲升騰的熱浪將她的身影拉長、搖晃。
跳動的火光勾勒著她單薄卻挺直的脊背,那熊熊燃燒的梧桐樹冠,竟像在她身後展開了一對巨大而悲壯的、浴火的涅槃之翼。
府門處傳來爭執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沈硯辭皺著眉,帶著一臉怯生生的雲染快步闖入後院。
他是來取放在書房、剛為雲染辦好的改籍文書。
眼前衝天的火光和熱浪,讓他猛地頓住腳步。
他看到蕭玥孤零零站在火堆前,腳下是焚燒的灰燼,身後是那棵正在烈焰中化為焦炭的梧桐樹。
火光將她的側臉映得一片金紅,卻透著一股死寂的冰冷。
“殿下,您在燒什麼?”
雲染嚇得躲到沈硯辭身後,聲音帶著哭腔,手指卻死死揪住他的衣袖,眼神飛快地掃過那堆灰燼,聲音陡然拔高:“殿下,您是不是把奴婢的改籍書也燒了?您就這麼不願放奴婢自由?”
這句話,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沈硯辭被眼前景象衝擊得有些混亂的思緒裏。
原來如此!
她燒掉所有與他相關的東西還不夠?連他給雲染的一條活路,她都要親手掐滅。
她的心腸,竟已狠毒狹隘至此。
被愚弄的憤怒、被輕視的羞辱、還有眼前這瘋狂焚燒的景象帶來的莫名心悸,瞬間被雲染的指控點燃,化為滔天怒火。
“蕭玥!”沈硯辭一步上前,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你瘋夠沒有?你的心胸就狹隘惡毒到容不下一個無辜之人,她到底哪裏礙著你了?”
他的斥責如同冰雹,狠狠砸下。
蕭玥緩緩地轉過身。
火光在她身後跳躍,映著她臉上奇異的平靜。
她沒有看暴怒的沈硯辭,也沒有看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雲染。
她的目光,穿透了熊熊烈焰,落在那棵痛苦燃燒的梧桐樹上。
恍惚間,畫麵重疊。
也是深秋,梧桐葉落滿院。
少年沈硯辭故意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朝她笑得得意:“朝朝,快來!聽聽這聲音,多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在厚厚的落葉上奔跑、旋轉。
金黃的梧桐葉在他們腳下飛舞、碎裂,發出連綿不絕的歡快脆響。
他清朗的笑聲回蕩在院子裏:“葉子落了才有新芽!踩碎了才好聽!明年,我們還一起踩!”
那時陽光正好,落滿肩頭,他眼底的笑意比陽光更暖。
“哢嚓——”
是現實中梧桐枝幹被烈火焚燒斷裂的聲音。
脆響猶在耳畔。
一起踩落葉的人,如今親手將她的心推入烈焰。
心口那片早已被冰封的荒原,最後一絲餘燼,也徹底被這烈火吞噬幹淨了。
連灰,都不剩。
火光衝天,映照著沈硯辭僵立的身影和雲染眼底一閃而過的、得逞卻莫名心慌的暗芒。
焚燒的灰燼隨風打著旋兒,像一場盛大而無聲的葬禮。
是兩顆曾愛著彼此的心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