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將士
季寧闊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繼續說:
“當年你爹在邊關鎮守,我奉命回京之際,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同我在邊關,在月色下暢飲。”
季寧闊抬頭看向天邊的彎月,在京城,就連月光都充滿了詩意,沒有金戈鐵馬,風霜雪雨。
“師父,能不能……不提他。”
今日好不容易與師父相聚,趙衡之不想提他。
“你呀,還是不明白你爹的良苦用心。”季寧闊伸手與徒兒碰小酒壇,又咕咚咕咚喝下幾口。
“當年我教你武功,其實都是你爹的意思。這世上,不是隻有你有家,邊關將士,哪個不是娘生爹養的,他想帶他們回家,帶所有人回家。”
季寧闊說著,往地上倒了一口酒。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暢快的喝過酒了,在邊關有禁令,當值不能喝酒,不當值也要時刻警惕,更不能喝。
趙衡之跟著師父在地上倒了一口酒,夏日的風不冷,吹在人身上,隻覺得溫熱。他就站在最繁華的京城,站在平章侯府的正院裏。耳邊卻有短兵相接的聲音,他仿佛看到了無數的兄弟在與敵國廝殺,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用盡一切辦法,不讓敵人踏進自己的地盤一步。
趙衡之仿佛看到有人倒下,可能是昨日說話的兄弟,可能是一起吃飯,還搶他肉的夥伴。
他們緩緩倒下,眼中是堅韌和永不退縮。
邊關將士,是朝廷的第一道防線。
他們永遠也不能倒下。
趙衡之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他從前不知父親為何隻顧國,而不管家。任由族中那些人欺負他和母親,不記得他的生辰,甚至,他覺得,父親怕是連他們母子的模樣,都不記得了。
“師父,我爹他……真的……”
趙衡之幾近艱難的開口,有些不敢相信。他怨恨了這麼多年的父親,會如此在乎他。他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人,是沒有體恤父親的兒子。
“他一心為國,難免要舍棄小家。我自問是做不到這些的,夫人和蔓蔓,我都舍不得。”趙兄去世後,季寧闊便奉命去了邊關。他早些年在軍中也有些威望,甚至有人為他的離去而惋惜。
但他到後,從沒聽任何人說過趙兄的壞話。
他們緬懷他,紀念他,歌頌他。
趙兄,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是個好孩子,我雖然沒能見他最後一麵。卻知道他是為你驕傲的。他讓我教你習武,除此以外,不許多管一分。他也怕自己不在了,你和你娘如何能撐起這個家。對了,那個叫林春的小子,就是他在回京時撿到的。”
季寧闊看林春也長成大小夥了。
季寧闊記得,三年前陛下登基時,就賜婚了高陽公主與阮老頭的嫡長子。一方麵是高陽公主愛慕那個小子,另一方麵陛下未必沒有打壓阮老頭之意。這公主的駙馬,是不能入仕的。
阮老頭頃刻間,便失去了一個助力。
這位陛下的手段,不比當年先帝的低。
現在,陛下又故技重施,讓阮老頭來試探衡之這孩子。多虧的衡之對柳家丫頭念念不忘,隻讓阮家那丫頭得了一個側室之位。
但衡之明明曉得那是阮老頭派來的眼線,怎麼還讓她統管內宅。就連蘭枝丫頭嫁了過來,也沒分到權。季寧闊有心想問,又覺得這是徒兒的家事,便不好開口了。這孩子自幼有自己的想法,當初和趙府斷絕關係,也是如此。
不過,趙府做的事情,的確是過分了些。
連婦人嫁妝和趙兄的賞賜都要吞,的確是恬不知恥。現在看衡之富貴,得了爵位,又讓他認祖歸宗,實在是太不要臉。若非衡之對蘭枝丫頭深情,必然不會著了趙老夫人的套。
趙衡之未曾想到,連林春也是父親安排的。
“師父,我……”
“好了,別整那些婆婆媽媽的。我們這一輩的人啊,都老了。這天下,還是要你們來守。趕緊和蘭枝丫頭生個大胖小子,有個後代,你也好趕緊回去,我還能回來陪夫人和蔓蔓。”
季寧闊瞬間又變得不正經了。
“師父,其實當年……”
趙衡之將錯認柳蘭枝的事情,告訴了師父。
“虧我還覺得那孩子是個好的,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季寧闊仔細這麼一想,一巴掌拍在趙衡之肩膀上。“你這孩子,平白讓人家受了那麼多的苦,怎麼還使上小性子了。”
趙衡之苦笑,“師父,她對我也沒有真心。”
“你對她便是真心了,真心還能認錯了。”
“我……”趙衡之一時無法反駁。
“那個什麼春熙院,不是還留著牌位。”
提起那個牌位,趙衡之也很糟心。
為了隱瞞代嫁的事,他現在也不能撤了牌位。
“夫妻之間,不是都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師徒倆一直喝到清晨,晏氏也跟女兒聊到了很晚。她看得出來,蔓蔓是為了衡之,才會去救柳蘭枝。倒是這個柳蘭枝,又為了救蔓蔓,以後連孩子都不會有了。與其讓阮家那丫頭,或是江南來的那個,誕下長子。倒不如讓衡之娶蔓蔓為平妻,蔓蔓總不會為難柳蘭枝的。
“蔓蔓,你同母親說句真話,你可是還放不下衡之。”晏氏趁著屋裏隻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問蔓蔓。季蔓蔓難得紅了臉,嬌羞的點了點頭。
“娘,我想嫁給衡之哥。”
“那你必須和娘保證,以後也會善待柳蘭枝。”
“娘,她……”柳蘭枝搶走了衡之哥,為什麼還要讓她善待柳蘭枝啊,季蔓蔓不想同意,情敵見麵,自然是分外眼紅的。可她若不同意,阿娘一定不會幫她的。“那……行吧。”
“你不要不情不願,她也是為你,以後才不會有孩子的。這沒有子嗣的女子,總是比旁人艱難些。你若是與衡之成親,總要照顧她一點。”
季蔓蔓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
等季寧闊回來,春舟院已經收拾妥當。他怕蔓蔓年紀小,經不住事情,便將代嫁等事情,告訴了夫人。晏氏聽了,皺起眉來。
這深宅大院的事情,他們男人總是想的簡單。
一個庶出,能在嫡母眼皮子底下活這麼些年。還代替自己的嫡姐嫁進了平章侯府。惹得嫡出的堂妹出了殺招,哪裏是那麼簡單的人物啊。
“夫君,咱們好歹也算長輩,總該讓平章侯夫人過來請個安吧,也讓我瞧瞧這義子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