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如淬毒燒紅的鋼針,貫穿宋晚意麻木的心臟。
引爆深埋二十幾年的屈辱、痛苦、不甘!
她猛地抬頭!滿臉冷汗血汙中,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
“嗬…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嘶啞破碎,血淚滾落。
死死盯住“親人”:
“媽!你說養我不如狗?可我卻覺......我連狗都不如!”
“從小到大!我吃過一頓熱乎安穩飯?”
“哪次不是等你們千金秋瑤挑剩下了才輪到我?”
“她自己劃破手指!我高燒滾燙!你們從炕上拖我起來抽血!抽到我在醫院走廊暈倒!誰問過我一句?!”
“她喜歡我的頭繩、衣服、甚至我攢錢買的書!隻要她看上就是她的!我敢說個不字?你們就說我心眼小!說她是病人我該讓!”
“我二十歲生日!你們在給秋瑤辦席!我呢?在衛生院抽骨髓!痛得打滾!誰來看我一眼?!”
她聲音陡然泣血:
“這次!那輛永久!是她親手推著撞過來的!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報警錯了嗎?!我的命!就這麼賤?!賤到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嘶吼聲在狹小房間回響。
字字血淚控訴,砸向宋振邦、楊婉如、宋誌強的心臟。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壓榨與傷害,赤裸攤開。
宋振邦臉色鐵青啞口無言。
楊婉如眼神閃爍摟緊宋秋瑤。
宋誌強徹底僵住,第一次看清她眼中深不見底的絕望恨意。
那句習慣性“秋瑤不是故意”卡在喉中。
空氣死寂。
腳步聲突兀闖入。
許庭深挾寒氣闖入。
當目光觸及屋內景象時,他素來沉穩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宋晚意似破舊布偶被皮帶抽倒在地。
裸露後背鞭痕縱橫交錯高高腫起血絲滲出!
眼中死寂讓他心臟被無形大手攥緊。
他踉蹌著衝到她麵前,無視眾人,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與恐慌:“晚意......”
他伸出手想觸碰又怕弄疼,指尖懸停半空劇烈抖著。
“別碰她!”他猛地扭頭對宋誌強嘶吼,“住手!馬上!”
宋誌強被懾住。
宋振邦鐵青著臉欲開口。
“庭深哥......”宋秋瑤一聲虛弱呻吟恰到好處響起,“我頭暈…站不住了…”
她臉色慘白淚如雨下,瞬間吸走所有視線。
“秋瑤!”宋振邦宋誌強立刻緊張圍攏。
宋誌強皺眉斥責許庭深:“你瘋吼什麼!晚意裝可憐罷了!”
“你看把秋瑤嚇的!她凝血差受不了刺激!還不快過來看看!”
許庭深伸向宋晚意的手僵在半空。
他回頭看一眼被簇擁啜泣的宋秋瑤。
又猛轉回頭看向地上脊背鞭痕交錯眼神空洞的宋晚意。
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宋秋瑤痛苦呻吟與催促如同魔咒拉扯。
時間被凝固拉長。
宋晚意後背的鞭痕猙獰刺目。
宋秋瑤依偎楊婉如懷中脆弱易碎。
許庭深指尖離宋晚意染血肩頭僅一寸。
“晚意......”他喉結滾動幹澀如砂紙。
“阿深!”宋誌強不耐催吼,“秋瑤撐不住了!你是她男人!”
“男人”二字如同催命符。
許庭深伸向宋晚意的手,頹然垂落。
他決然轉身,大步走向宋秋瑤。
“秋瑤,別怕。”
他蹲下,聲音刻意放得溫柔低沉。
小心翼翼扶住她顫抖的肩膀,將她緊緊圈入懷中,用身體為她隔絕所有。
寬厚後背徹底隔絕了宋晚意的方向。
宋秋瑤順勢埋進他胸膛,在無人見處嘴角勾起得逞弧度。
她目光越過許庭深肩膀投向那孤影,滿含惡毒快意。
宋晚意趴在地上,後背血跡洇開。
皮帶早已鬆開,但她似失去所有力氣也失去所有感知。
許庭深那句“別碰她”的微弱暖意,風中斷燭。
在他轉身奔向宋秋瑤瞬間,徹底熄滅。
她清晰聽見心臟某處徹底碎裂的聲音。
很痛,又帶著詭異的解脫。
原來,真無人愛她。
哪怕一絲一毫。
她低低笑了笑,輕如歎息。
許庭深緊抱宋秋瑤感受她微弱顫抖。
目光卻死死釘在不遠處那掙紮的身影。
他看見宋晚意血汙手指極其緩慢撐住冰冷粗糙的水泥地。
她垂著頭,散亂的發絲遮住所有表情。
單薄到極致的脊背牽扯著傷痕,極其困難地,微微拱起。
她在試圖站起。
沒有哭喊哀求,甚至不再看他們一眼。
她用盡殘存力氣,支撐著要脫離這片地獄。
一步,又一步,搖搖欲墜。
粘稠鮮血順褲腳滑落,在灰暗地麵拖出刺目驚心的暗痕。
那血痕無聲徹底割裂了宋晚意與他們之間所有維係。
…
後背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皮肉。
宋晚意趴伏在冰冷的炕席上,手指顫抖著從貼身口袋裏摸出半張批文。
她拖著虛軟的身子,走向巷口那家隻有一部電話的供銷社。
電話接通,線路滋滋作響,她啞著嗓子:
“同誌......手續…北灣......”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帶點方言的回應:“是宋晚意同誌?”
“是......我現在就要走......明天......有沒有船......”
“明天?”對方驚愕,“這…哪能這麼快?”
她閉眼深喘壓住喉間腥甜:“加錢......我帶了足夠的僑彙券和現金......立刻走......”
她需要一個安全的角落舔舐傷口,隔絕所有惡鬼。
“行......行的!我幫你問問老船長…傍晚給你回電話!”
房門就在這時猛地被推開。
許庭深立在門框的陰影裏:“去哪裏?”
他沉聲問,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宋晚意飛快藏起紙片:“沒什麼。”
她側臉避開視線,聲音嘶啞:“有事?”
許庭深沉默走近,替她仔細清洗血汙、抹上紅藥水才開口。
語氣故作輕鬆:“省輕工廳主辦的工藝美術大賽,你設計的景泰藍座屏得了優秀創作獎,後天下午兩點區文化館領獎。”
他頓了頓,“這挺難得的。”
“你付出了不少心血。”
宋晚意長睫微顫,眼底微弱光點瞬間湮滅。
那是她無數個被抽血後頭暈眼花、獨自在燈下熬夜描繪的心血。
是她唯一能觸碰到的微光。
她低低“嗯”了一聲,倦怠道:“我會去。”
許庭深凝視她過分平靜的側臉,眉頭微蹙終未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