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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開拔一月之後,顧家軍抵達邊城。
邊境線上,是黑壓壓一片人。
北楚軍在此等待多時。
小王低聲跟我說:“你沒見過北楚人,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群蠻人,打起來是不要命的。”
我確實沒見過,隻是聽到說書先生說過,北楚人大都身材矮小,賊眉鼠目,膽小如鼠,喜好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後來待在軍營,又發現說書先生或許身為大越人,有些誇張的成分在。
隻有一點是真的:北楚人身材矮小。
“他們個子都不高,人雖壯實,卻大都是五短身材。可是有一點,北楚人有這世上最高大健壯的馬,兩軍交戰,馬蹄飛起,便能踏死一片。沒被踏死的,馬背上的北楚人便趁機不要命地舉刀廝殺,不給人半點喘息之機。”
“一旦讓他們進了城,城中百姓,男子入軍為兵士,女子入營地為軍妓,反抗者全部殺盡。這就是一群畜生。”
這話說得,我打了個冷噤。
小王沉默片刻,小聲說:“聽說神威將軍正是死在馬蹄之下,屍骨未存。”
神威將軍的威名流傳於世,我自小就知道,他擅使長刀。
顧嶽凜作為他的孫兒,擅使長槍,正好對付馬背之上的北楚人。
對於小王的憂慮,我並不能十分共情。
——我是很相信顧嶽凜的。
我覺得世上沒什麼他做不到的事。
小王隻搖搖頭,喃喃道:“誰會是無所不能的呢?”
我並不以為然。
顧嶽凜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點了兩隊人馬,趁夜輪番去偷襲城外北楚軍的營地,放兩把火便跑,從不戀戰。
這個差使輪不上我,我便隻能睡下,半夜起來換班站崗。
隻有我知道,他領兵出去的夜晚,我是從來沒睡著過的。
直到看見下半夜的火把在近處漸次亮起,響起他吩咐親兵的聲音,我才能安睡片刻。
如此反複以往,過去數日,把北楚軍折騰得苦不堪言、怒火翻天,我們才有了一次正麵迎敵。
對麵的馬匹每天夜裏被吵醒數次,白天更是時時待命,早已經疲憊非常。
這一戰北楚軍沒討得到好,顧嶽凜麵上帶著微微笑意,適時退軍,打了他們老大一個不上不下。
而我第一次上戰場,直到回到營地,耳朵旁邊還是陣陣短兵相接的聲音。
血糊了我一頭一臉。
我自幼長在街巷間,自認為不是什麼沒見識過人間醜惡的人。
可是這些上一秒還溫暖的軀體,就這樣在冰冷武器間血肉翻飛、血液飛濺的場麵,還是將我嚇得不輕。
我手抖著,愣愣問被削掉一隻耳朵的小王:“你不是說敵軍見了我的頭,便會顧不上你了麼?”
他嘿嘿一笑:“所以我站得離你很遠啊。”
我吸了吸鼻子,下定決心道:“他們傷了你,便也是我的仇人。小王,這是我最後一次害怕。”
他說相信我,便摸著完好的那隻耳朵,去顧嶽凜親兵營那兒領賞去了。
次日,顧嶽凜又點了兩支軍隊,再次去偷襲北楚營地。
這次我正好在其中。
他跟我說了遇見之後第五句話:“你昨日表現不錯。”
我心花怒放,卻努力表現得平常。
我們都不知道,此一去,差點沒能回來。
軍中有奸細。
顧嶽凜每次奇襲,時間和方向都大有不同,甚至毫無規律。
此次更是繞城半周,才來到北楚營地。
打頭的斥候並未發現任何不對,直到我們被後頭包抄過來的敵軍圍困的前一秒,我們都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黑夜裏,不遠處突然火光衝天,照亮了半麵天空。
一群鬼魅一樣的高大身影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嘴裏喊著廝殺的口號。
是裝備完整,騎著大馬的北楚人。
我們的隊伍很快被衝散了,甚至來不及點起火把,便被迫迎戰。
黑夜裏,溫熱的液體從濺在我臉上,到逐漸包裹了我全身,我麻木地揮著那把顧嶽凜在我入軍時送給我的長刀,隻是想著我不能死。
天漸漸亮了。
北楚人果然像小王說的一樣,兵馬不要命地往前衝,死了一批又有一批。
顧嶽凜在我側前方心無旁騖地使著長槍,挑下來又一個北楚人。
就在此時,他後方,一直與他形影不離的親兵——那個最先開口叫我小圓頭的人,對著他舉起手中短劍。
我心跳驟然一停,來不及思慮哪怕分毫,舉著刀便衝了上去。
被我一撞,親兵手中的短劍砍偏了,顧嶽凜也在此刻驟然回頭。
隻是仍舊沒來得及阻止,親兵惱羞成怒,反手就削掉我小半個腦袋。
幾乎是頃刻之間,我們的援軍到了。
而我倒在顧嶽凜懷中,看到他一向冷靜的臉上慌亂起來。
他說:“你流了好多血。”
我身上是有好多血。
一雙手抖著,拂開我臉頰上的斷發......
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