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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迷迷糊糊,眼前投下一道人影,完整覆蓋住了我。
“醒了?”他問。“為何要偷人東西?”
我急忙解釋:“我沒有!”
他不知道信不信,接著問:“你的家人在哪兒?”
我總算清醒過來,睜大眼看他。
是昨天救了我的,那個俊美的男子。
身著靛青色窄袖長袍,幹脆利落,隻在腰間係了條黑色腰帶。
是個將士。
我下意識搖頭便答:“我沒有家人了。”
我五歲那年,家人便都在洪水中死光了,隻活了我一個。
他揚了揚眉,含笑問道:“那你願不願參軍?”
我問:“你是這兒的將軍麼?”
他說是。
那我當然願意。
如今世道不太平,我連唯一一件冬衣都當了換饅頭吃。
不然今天也不會餓得被人追都沒像從前一樣下意識就跑。
在兵營至少有飯吃,他看起來又是個正直的人。
我虧不了。
時年正值內憂外患之際,新皇即位,朝中人心不齊,外麵又有北楚虎視眈眈。
好在有神威將軍的親孫兒親自出山,孤身入軍營,一路靠軍功坐上將軍之位,還為曾經被冤枉投敵叛國的父兄翻了案。
如今與北楚已在僵持之間,隻看是繼續戰爭,還是和談了。
我在茶館要飯時,聽到說書先生這樣說。
進了軍營,我才知道,救我的這位,正是神威將軍的親孫兒,顧嶽凜。
少年將軍,有玉麵羅煞之名。
他把我往兵營裏一扔,就好像忘了我這個人一樣。
我成了最普通不過的小兵。
顧家軍軍紀嚴明,我雖然瘦小,卻也沒遭受過當乞丐時那樣的羞辱。
將士們隻覺得我是從前吃得不飽,才長得這樣瘦弱。
訓練雖嚴苛,有了火頭軍的照顧,我漸漸身體康健,該有肉的地方也逐漸鼓鼓囊囊起來。
這讓我又覺幸福,又有些苦惱。
尤其是去河裏洗澡,也要找借口挑夜晚才能去。
我那長不出頭發的腦袋瓜,也讓我成了軍營的一道靚麗風景。
同營帳的小王開玩笑說:“上了戰場,我就站你旁邊,保管你那頭亮得敵軍看都不看我。”
我一邊嘻嘻笑,一邊難受得要命。
一年前,我因為太餓了,當掉了那把跟了我十年的剪刀。
那天是我十五歲生辰,我卻沒有做過一天女子。
想著左右不過餓死,我便想臨死前也看一看,若我像個普通人家的女子那樣長大,蓄長發,學詩書,該是什麼模樣。
於是便用那剪刀換了三個饅頭,隔三差五到茶館去聽說書。
結果苟延殘喘到今日,我過上了每頓都能吃飽的日子,頭發也已經長得很長,我還是沒死。
而且也不想死了。
隻能趁著深夜去洗澡時,好好洗一洗頭發。
它已經太長了,把人皮麵具頂得老高,悶得我極難受。
有一次顧嶽凜巡防回來,遠遠看見我,繃不住麵上高冷的神色,吐口說了句:“你這頭也太圓了。”
他的親兵哈哈大笑,於是從此我就從小禿子,變成了小圓頭。
暑去春來,北楚突然撕毀和約,再次進犯邊軍。
消息傳過來時,北楚軍已經取下一城。
顧嶽凜在江南逗留一年之久,本為籌措軍糧,此番事了,正好迎戰。
我這一年裏,隻看到過他不過五次,有兩次還隔得很遠。
他和所有別的人都不一樣,即使訓練了一上午,也隻有薄汗浸身,聞不見一點異味。
但我總忍不住每次都盯著他看。
其中的三次,是他讓親兵過來問我,在軍營可否習慣。
我本就欠了他許多恩情,無以為報,隻好每次獻上夜晚一個人去洗澡時,順手打來的野物。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他,那些野物十有八九放得不新鮮了,我才舍得送到火頭營去。
我想,我這個禿頭的假小子,或許也有春心萌動的一日。
隻不過他永遠也不必知曉了。
我從小就知道,我喜歡的東西可以有很多,但我大多都得不到。
所以這一次,我也沒想過要得到。
我沒想到有一日命運弄人,竟給了我靠近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