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說。
“沈先生,我是有出息的。”
月色似水,灑在他一塵不染的雪青色衣衫上。
他萬分耐心地應:“嗯。”
我兀自喋喋不休,把這三年不敢出口的過往對著他傾倒了個幹淨。
被顧嶽凜救下那一年,我是個乞丐。
還是乞丐窩裏唯一一個女乞丐。
那些年女乞丐隻要一冒頭,過了段時間,就會有三種結局:
被賣進花樓、被老光棍帶走生孩子、變成屍體。
無論美醜,從不例外。
隻有我,從流浪的第一天起,就被剃光了頭發。
那年我遇見一人,他不顧我哇哇大哭,隻是告誡我。
“我救不了你,隻能幫你到這裏了,你以後就做個男子吧。”
我雖傷心,卻十分聽話。
也不敢問他還會不會回來,從此聽話做起了男子。
他臨走之前,送給我一頂以假亂真的人皮麵具。
戴在頭上的,能遮住我不小心長出來的頭發。
考慮得十分周全。
我連飯都吃不起,哪裏能買得起理發的器具?
我就頂著那頭麵具,風餐露宿好幾年。
直到一頭栽倒在顧嶽凜馬蹄下。
他急喝一聲,馬蹄高高抬起,堪堪擦過我的臉頰。
身後追趕我的人叉著腰氣喘籲籲,嘴裏不幹不淨道:“你個不長毛的孫子,吃下去的也給我吐出來!”
我萬分冤枉。
以往實在餓得慌時,我確實會偷偷順點吃的。
可是我哪裏敢去偷酒喝?
還一偷就是二十幾壇。
我隻是路過酒樓門口,便莫名其妙被一群人圍起來,摁頭便打。
為首之人大聲道:“就是他!小兔崽子,敢偷酒喝,你活膩歪了。”
我抱著頭嗚嗚直叫,壓著嗓子解釋:“我沒偷酒!”
另一道聲音十分憤怒:“你沒偷?你偷了老子二十幾壇酒,我今天非要打死你!”
算了,以往也不是沒被人打過。
他們總不會真打死我。
我於是隻虛虛做出反抗的樣子,想著打完便罷了,越反抗說不定打得越狠。
可是那道一開始就指認我的聲音不願放過我。
他不僅打我,還想把我賣進青樓。
“這小子是個乞丐,晾他也拿不出銀子賠償,好在皮相不錯,這南風館不是收小倌麼?把他賣了抵價得了。”
好家夥,這可真是大大的無妄之災。
我心頭火起,也顧不上壓著嗓子偽裝男聲了,大聲道:“什麼傻子才會相信乞丐偷二十壇酒喝?你們都被他騙了!”
拳腳之聲頓緩。
那人急了:“誰說你是自己喝了,你還有可能偷去賣呢!”
我護住頭恨聲喊:“誰會找乞丐買酒?再說,誰在你眼皮子底下偷酒被你放過了,你還追不上他,非要找主人家一起來?”
這人是酒樓的夥計,我想起來了,前幾日還看他進出賭坊。
我們當乞丐的,就是小道消息多。
這是自己手腳不幹淨,挑軟柿子捏來了。
趁另外幾人猶豫之際,我心一橫,爬起來便跌跌撞撞往另一條街跑。
沒跑多遠,就被身後飛上來的酒壇砸中了頭。
恰好跌倒在顧嶽凜腳下。
暈過去前最後一眼,是他逆著光,清冷卻萬分俊美的臉龐。
他似有憐惜,對駕馬跟在身後的護衛說:“救起來吧,那人要多少銀子,你給他就是了。”
後來一想,那憐惜真是無比純粹。
誰會對著一個禿頭的乞兒生出別樣的心意呢?
即便我知道自己是女子,可我那時除了感恩,確然也沒有旁的歪念。
再醒來時,一燈如豆,四下萬籟俱寂。
我在一個營帳裏,營帳正中有個沙盤。
這裏香氣幽幽,有男子淺淺的呼吸聲。
是恩人將我帶回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