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現場的人影
之後刑警隊的人又對張堯進行了幾次審訊,結果都相同,他堅稱自己隻是拋屍而未殺人,對於拋屍的過程供認不諱,而關於自己戀人的事卻怎麼也不肯提起。
中午的時候前往三花小區走訪的人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證實了張堯確實在昨晚12點左右出門,也從他家裏搜出了當天的病曆本和一些藥品。技術科那邊也很快有了成果,孫國弘被砸碎的手機被基本修複,發給張堯的短信是在11點36分的時候發出的。
案子到了這裏,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吃飯時間,王超一邊扒拉著飯一邊問謝宜修,“老大,你心裏有什麼想法沒?那個張堯真不是凶手啊?”
同一張餐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看過來。
謝宜修不緊不慢地夾菜、吃飯,等口中食物全部咽下才吐出兩個字:“不是。”
“為什麼啊?”王超趕緊追問,“雖然看著是不像,但這次作案的是個高智商變態殺手,宋先生也說了這一類人最善於偽裝,說不定張堯的表現都是裝的。誰會傻到沒殺人就去拋屍啊!而且撇開孫國弘案不提,李明煒的過敏明顯就和張堯有關,過敏原就是他帶進去的,嫌疑很大啊。”
“有人故意將他扯進了這個案子裏。”謝宜修喝了口湯,然後放下碗筷結束了午餐,“短信發送時間是晚上11點36分,假設那時孫國弘還沒死,一個受傷嚴重瀕臨死亡的人拿著手機第一想到的應該是報警救命,又怎麼會發給自己的租客讓他來商量房租問題呢,腦殘麼?”
忽然聽見自家老大慢悠悠地說了句粗口,眾人集體一愣。
還未反應過來,清冽的嗓音就再次響起,“而且孫國弘的手腳均被折斷,右手大拇指被切走,又如何發信息呢?很明顯是有人故意引張堯到命案現場的。”
“對啊,孫國弘的手腳都斷了的……”樓岩峰懊惱地蹙了下眉,手機上隻找到孫國弘的指紋,他們受慣性思維的影響,一時就都以為是孫國弘自己發的信息,根本沒有想到有人會利用它來陷害張堯這一種情況。
小馬猶豫地推測:“會不會是張堯自導自演的?”
“不可能。如果他就是凶手,那他完全沒有必要畫蛇添足來增加自己的嫌疑,張堯拋屍的舉動很明顯是慌亂恐懼間做出的蠢事。”
“要真是這樣,那他是不是傻啊,”王超無語了片刻,“可李明煒的過敏又怎麼解釋?”
“我們都知道這起連環案的凶手是個做事滴水不漏的高智商罪犯,他不會像張堯這樣留下明顯的疑點,想讓李明煒接觸到過敏原的辦法還有很多,凶手絕對不會蠢到選擇最容易被發現的方式,張堯,不過是被人利用了罷了。”
“哎呀,怎麼這麼複雜,頭都要炸了。”王超扒拉了一下頭發,還是放棄了思考,繼續默默地悶頭吃飯。
——
孫國弘的案子很古怪。
連環案的凶手性格特征明顯:冷靜聰明、心智果決,甚至在作案時還帶了點驕傲和優雅,這點從他選擇的凶器上就能看出。
但是孫國弘的案子裏他卻奇怪地牽扯了一個張堯進來,是為了迷惑警方視線,還是和張堯有什麼恩怨?而且孫國弘手指被切的時間和死亡時間相隔這麼久,凶手甚至還為他上了藥以防他失血而死,這麼做的原因又是什麼?為什麼不是立刻殺人?
這時,敲門聲響起。
小馬走了進來,“老大,法醫辦公室把更詳細的屍檢報告送來了,”說著把一份資料遞了過去。
謝宜修接過來凝神翻看了幾頁,翻到某一頁時忽然目光一頓,“這個傷痕好像有些不對勁。”
小馬聞言湊過去看了一眼,那張照片裏顯示的是孫國弘身上的某處傷痕,像是什麼東西鞭打所致,不過因為很多傷口重疊著,血肉模糊的樣子。
“這像是個標記,”小馬撓著頭發,“不過這樣子也看不清楚啊。”
“你去趟法醫辦公室,”謝宜修又仔細看了幾秒,然後抽出那張照片遞給小馬,“讓他們再做個詳細的傷痕鑒定,把這個標記盡快複原出來。”
小馬拿了照片就要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卻又被謝宜修叫住,“讓蘇羽和樓岩峰去交管部門,把這幾起案子案發時的監控再調出來看一遍,一定有我們漏掉的事情。除了車之外,讓他們把附近的店鋪和行人都排查一遍。”
“好的。”
小馬關了門出去,辦公室裏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謝宜修放下手頭的工作,站起來緩步走到窗口。
已是傍晚,天邊的晚霞紅得像火燒一般熱烈,而他的心底卻是疑惑重重,真相就像是天邊的落日被隱藏在層層雲彩中,看似很近卻又很遠。
——
同樣的傍晚,一下了班秦苗就拽著潯音不放手了,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樣。
潯音哭笑不得,一路被她拖回了家。
秦苗租住的公寓在小區裏比較偏的位置,靠近一側的圍欄,房子是兩室一廳,房子格局很普通,倒是被裝修得很溫馨,也很整潔。
潯音踱步到陽台,一眼望去,竟然能看見小區後麵未拆完的三花村,此時那一幢幢青磚黛瓦的居民樓上炊煙嫋嫋,寧靜又美好。
秦苗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站到潯音身邊,伸出手指著一個方向,“就是那裏,我昨天晚上出來曬衣服的時候就看見有個女的去找那個孫國弘,嘖嘖,你說這人吧倒黴起來還真是倒黴,快50的人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對象,結果突然讓人給殺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潯音視線裏出現一幢老舊的房子,遠遠的還能看見門外的黃色警戒線。
“你怎麼知道是他相親對象,也許是凶手呢?”
秦苗困惑地撓了撓頭發,“不會的吧,她還穿了禮服和高跟鞋呢,哪有穿這個去殺人的。”
潯音默然,沒再說話。
——
到了飯點,秦苗就帶著潯音去菜市場買菜。
潯音買菜都隻在超市裏,這還是第一次來這樣的農貿市場,看什麼都覺得稀奇。秦苗一邊挑著蔬菜一邊笑她:“你這麼不居家,小心嫁不出去啊。”
“我覺得既然我這麼不居家……”潯音偏頭斜她一眼,語調輕揚,“那我還是回家住好了,省得給你添麻煩呢。”
秦苗動作一僵,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罵道:“哇!潯音你變壞了!”
兩個人笑笑鬧鬧地繼續買菜做飯。
吃過晚飯,潯音窩在沙發裏看書,秦苗去了臥室和未婚夫煲電話粥。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夜色漸漸昏暗下來,紗窗外青蛙呱呱亂叫。
潯音放下書,一邊揉著酸疼的脖子,一邊打開手機看時間,竟然已經快9點了。她站起來,走向陽台準備收浴巾洗澡。窗外夜色靜謐,目光隨意一瞥,她的腳步猛然頓住。
她漆黑的瞳孔裏倒映著微弱燈光,不遠處的一幢居民樓裏隱隱泛出昏黃的光,木構架的窗子上有人影浮動。
正是傍晚秦苗指的命案現場!
潯音神經瞬間緊繃起來,這幢房子已經被封了,而且已經這麼晚了,正常人不可能會去剛死過人的房子裏。
是誰在裏麵?是不是凶手?
心頭閃過無數疑問,潯音摸出手機給謝宜修打電話,“嘟嘟”聲持續了很久也沒人接起。
望著還在晃動的人影,她靜立片刻,然後轉身走進臥室。
“苗苗……你起來……孫國弘的房子裏有人……”
頭頂的水晶燈光芒璀璨,秦苗抱著手機趴在床上睡著了,聽見有人叫她,閉著眼嘟囔了一聲,“幹嘛……哪來的人啊,看錯了吧,潯音你快睡吧,好困啊……”
潯音看著她不雅的睡姿,忍不住搖頭,走近兩步替她蓋好被子,“你先睡吧,我出去看一下。”
她抓起外套走出房間,路過客廳的時候下意識往陽台方向望了一眼,老舊普通的小樓裏人影依舊。
——
在公寓樓裏看著孫國弘的住處是近,但實際上兩地之間還隔了一條小河。潯音沿著石子路繞過好幾幢公寓樓一直往東走才看見一扇小門通往後麵的三花村。
村子裏的人大多睡得早,走在鄉間小路上,偶爾才能看見幾幢房子裏透出些許燈光。
孫國弘的住處比較偏僻,走了好久才遠遠看見臨河的地方有一幢破舊小樓。
警察的警戒線還沒撤,封條卻已經被人撕了,大門半開著,有燈光從裏麵傾瀉出來。
潯音輕手輕腳地又走了兩步,在門旁站定。寂靜環境裏,隻能聽到裏麵翻東西的聲響,還有……她緊張的心跳聲。
手機在手裏被捏得緊緊的,潯音連呼吸都放慢了,她很清楚這樣的環境下如果裏麵的人真是凶手,那麼她就太危險了。可是這個連環案持續了這麼久,受害人數不斷增加,謝宜修更是忙得焦頭爛額,好幾夜都沒有好好休息了。現在她既然有發現就不能視而不見。
她一邊聽著裏麵的動靜,一邊再次給謝宜修打電話。
屋子裏翻東西的聲響漸停,腳步聲陡然而起。
潯音手指一僵,臉色霎時一變,因為腳步聲是向著門口來的!她不由往後退了一步,腳踩在石子上發出輕響,但她並未放在心上,因為雖然周圍萬籟俱靜,但這樣細微的動靜還不足以引人注意。
然而,下一秒冷冽的喝聲卻從屋裏傳來:“誰?!”
潯音嚇了一跳,心跳驟停,提起裙擺轉身就要跑,然而一步還未邁出就見大門猛地被推開,一個人以肉眼難以看見的速度瞬間到達她麵前。
心神混亂間她的手腕被用力握住,一股大力拖著她往前踉蹌了半步。手上傳來痛意,潯音輕呼了一聲,疼得眼眶都濕了。
“潯音?”熟悉的嗓音自頭頂落下。
手上壓力驟減,但她的心臟仍在狂跳,潯音茫然地抬起頭,瞳孔裏完整倒映著謝宜修的身影,他麵色沉沉,眉頭緊皺,眼睛直直地看著她,“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在苗苗家看見這屋子裏有人影,我還以為是凶手……”潯音低聲解釋,還未說完就被謝宜修打斷,他的臉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難看。
“你膽子還真大。”他涼涼地扔出一句話,垂眼看著潯音手腕上泛起的紅痕,心頭莫名惱火,他知道她聰明膽大,做起事來有時比男人還果斷,但沒想到竟然大膽到敢一個人來凶案現場。今天也虧了是他,換做別人還不直接將她扭送到警局。
“……”他臉上已經帶了明顯的怒氣,潯音愣住,看著他半晌都沒說話,記得上一次他這樣的態度還是因為她莽撞對上了顧寧,“你生氣了?”
見謝宜修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就沉默轉身往屋子裏走去,她又是愣了一下,怔怔地站在原地。
忽然,謝宜修在門口停下來抬頭望著不遠處的一幢居民樓,“你同事住在那一幢?”孫國弘的住處獨門獨戶,周邊沒什麼鄰裏,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雖說這處和那幢公寓樓之間隔了河流,看似相隔甚遠,但樓上的住戶一眼望下來就能看見這裏的情況。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秦苗住的那一幢,“嗯。”她收回視線又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神色不顯,眼神沉靜冷冽,看不出此時是什麼情緒,“苗苗昨晚11點半左右看見有個女人來找過孫國弘,穿了禮服和高跟鞋,有些古怪。”
腦子裏有些思緒快速閃過,謝宜修不禁又問了一句:“女人?”
“嗯嗯,苗苗說是相親對象。”
謝宜修皺眉不語,一聲不吭地進了屋子。潯音跟在他身後,見他帶著手套腳套應該是要勘察現場,遂站在了門口,好奇地打量起裏麵來。
——
之後,兩人就這樣一個門裏一個門外地待了近半個小時,雖說氣氛安靜的奇怪,但兩人性子淺淡平日裏都習慣了,也倒不覺得尷尬。夜色愈加深了,呱叫鳥鳴聲漸漸停止,潯音揉了揉站得酸疼的小腿,謝宜修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摘了手套腳套走出來,“走吧。”
出來屋子,外麵月明星稀,夜風輕柔。
謝宜修忽然停了腳步,轉過來問她:“有空嗎?”
潯音不明所以地點頭,接著就聽見他說:“那坐一會兒吧。”
——
未拆完的村子旁有個很小的曬穀場,周圍樹木林立,最大的一棵樟樹下有塊大石頭,應該是晚間村民坐著納涼的。
潯音坐下來,抬頭望著夜空,雖然沒有繁星,但今夜的月色卻是極美。
身側傳來打火機的開合聲,淡淡的煙草味頓時彌散在空氣裏。
側過頭,就看見謝宜修隨意屈著一條腿,指尖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薄唇裏緩緩吐出煙圈,他平日裏的樣子,像是一個淡泊名利的學者,此時抽煙的姿態卻是頹然不羈,極其矛盾,但偏偏有股說不出的韻味。
這還是潯音第一次近距離看見他抽煙的樣子,覺得好奇又新鮮。
察覺到身邊停留已久的目光,謝宜修輕輕彈了下煙灰,忽然看向她。
他的轉頭毫無預兆,潯音根本來不及收回視線。
四目相對。
心臟猛地跳快了一拍,也不知是尷尬還是害羞,耳邊是他嗓音輕柔地詢問:“怎麼?”
“沒什麼,”潯音低頭避開視線,暗自鎮定了一會兒,“隻是覺得你並不像抽煙的人。”
謝宜修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微怔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掐滅了煙頭,“習慣了。”
其實在首都警局的時候哪怕工作再辛苦,壓力再大他還是不抽煙的,他不會允許這種類似於慢性毒品的東西來麻痹自己的神經,隻是空難發生之後,日夜糾纏的噩夢、久治不愈的頭痛讓他慢慢養成了煙癮,他每每在夢中驚醒後總是一包接著一包地凶狠地抽著。
“哦。”潯音默了半刻,從口袋裏摸了一顆糖出來,“喏,給你。”
“……”謝宜修看著手心裏的棒棒糖,破天荒地出現了迷茫的表情,“幹嘛?”
“減壓方式不隻抽煙,”她笑笑,又摸出一顆來,拆了包裝紙放進嘴裏,“運動、吃東西、看書都可以啊。”她知道刑警工作性質特殊,他們的肩負著人命和法律,壓力自然不小,也能理解刑警們一個個都是老煙槍。
“你很喜歡吃糖?”他知道潯音誤會了,但也不解釋,隻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她平日裏容貌嬌美又一向沉穩嫻靜,現在咬著棒棒糖,臉頰微微鼓起的樣子,倒是難得的露出一絲孩子氣。
手指捏著紙棒轉了兩圈,他的眉目間已經稍稍帶了笑意,整張臉都生動起來,隻聽他淡淡地提醒:“小心蛀牙。”
“……”
潯音沉默著,暗自後悔把秦苗上班時塞給她的糖拿出來了。
——
天色很暗,已經是夜裏10點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潯音忽然打了個哈欠,謝宜修拍了拍褲子站起來,“不早了,送你回去吧,我還要回警局。”
潯音跟在他身後,很快就到了秦苗住的公寓樓。
說了聲晚安,她轉身上樓,之後站在陽台上目送謝宜修離開。
——
風灌進半開的車窗,有很多零碎的線索在謝宜修的腦子裏雜亂徘徊。他太陽穴隱隱抽痛,隨後摸出香煙,找打火機的時候卻看見副駕駛座上那根小小的棒棒糖。
他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把香煙又塞回了盒子裏。
夜晚的道路安靜空曠,不遠處的三花小區裏林立的公寓樓已一片漆黑,隻有昏昏暗暗的路燈還亮著。
他想起潯音說的那個曾在案發時間來找孫國弘的女人,究竟是誰會穿著華麗的去孫國弘家呢?隨即低頭拿過手機,亮起的屏幕上有著兩個未接電話,是潯音的。
謝宜修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靜音了,看時間這兩個電話應該是潯音去孫國弘住處時打的。
還不算太笨啊,他想,就是太膽大包天了點,一點都不知道危險。
“蘇羽,”他撥了一個號碼,“馬上查一下‘蝴蝶酒吧’那張會員卡的辦卡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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