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辦得極其草率。
爹是外地流落過來的,娘家這邊也沒什麼親戚。村裏人礙於情麵來吊唁了幾句,放下點微薄的份子錢,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惋惜。
“滿滿這孩子,可惜了......”
“攤上這麼個家,命苦啊......”
“以後可怎麼活喲......”
我心底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被重新拽回泥潭的窒息。
爹的死,像一把生鏽的鎖,把我牢牢鎖回了這個我做夢都想逃離的地方。
而他的遺言,更像一條藤蔓,纏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喘不過氣。
“守著......畜棚......”
後院那扇破舊的木門,斑駁陸離,上麵還掛著一把沉重的大鎖。
我從小就怕那個畜棚。
七歲那年,我貪玩偷偷溜到後院,不知怎麼惹惱了裏麵養著的一隻老公羊。那羊瘋了一樣衝出來,低頭用堅硬的角狠狠頂在我的胳膊上。
“哢嚓”一聲脆響,我的胳膊斷了。
撕心裂肺的疼痛成了我童年最深的陰影之一。
但比斷骨之痛更讓我恐懼的,是另外一種感覺。
每次,隻要我稍微靠近那個畜棚,總覺得門縫裏,或者牆壁的破洞裏,有一雙雙眼睛在窺視我。
那不是牲畜該有的眼神。
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粘稠的惡意。
還有我爹。
他每次去畜棚喂食、清理,都顯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神經質。
他踏入畜棚,那扇門便在他身後沉重地關上。
裏麵偶爾傳來幾聲短促而怪異的叫聲,但更多時候是令人不安的寂靜。
等他再出來時,臉上總是帶著一種疲憊,又混合著某種陰鬱的、旁人無法理解的滿足感,眼神也更加晦暗不明。
平常時候,他總是把門鎖得死死的,好像裏麵關著的不是幾隻羊,而是什麼洪水猛獸。
現在,爹死了。
這畜棚的秘密,連同照顧癡傻母親的重擔,一起壓在了我的肩上。
我深吸一口氣,用發抖的手,從爹那串叮當作響的鑰匙裏,找到了畜棚的鑰匙。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嘎吱——”
鎖被打開了。
我用力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腥臭味混合著腐爛草料的氣味,撲麵而來,熏得我幾欲作嘔。
畜棚裏光線晦暗,隻有幾縷陽光從屋頂的破洞艱難地擠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我屏住呼吸,眯著眼睛往裏看。
角落裏,堆著淩亂的幹草。
幾隻羊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它們看起來......很瘦弱,身上的毛發稀疏、肮臟,糾結成一團一團。
似乎是聽到了開門的動靜,它們齊刷刷地抬起頭,望向我。
我心臟猛地一縮。
但仔細看去,那不過是幾隻普通的土羊,眼神裏充滿了牲畜的怯懦和呆滯。
是我太緊張了。
我環顧四周,除了臟亂差,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異常的地方。
也許爹臨死前腦子糊塗了,胡言亂語罷了。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幾隻羊而已。
養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