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崔器醒來時,是在軍帳的病榻上,身邊隻剩徐九洲。
見崔器醒了,徐九洲輕聲道:
“你不該去找李琅天。”
崔器瞪著虎目:
“敵軍兵臨城下,我們還要跟他們一起粉飾太平?!長安城裏可有二百多萬百姓!他們還天真的以為我們能贏,能保護他們!”
徐九洲靜靜地看著崔器,緩緩道:
“他們逃了,我們怎麼逃?”
“什麼......”
崔器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戰功顯赫的虎賁將軍。
叛軍來襲時,是他親自率軍擊退叛軍!
如今也是他親自留守長安,準備為了滿城的百姓,和叛軍決一死戰。
他是虎賁軍的不敗軍神,精神支柱!
可他卻......
“崔器。”
徐九洲緩緩開口:
“你是舊曆二十四年募兵,參加過北伐,擊敗過南寇,可謂身經百戰,戰功卓越,按照你的資曆,足夠擢升校尉,可你為何時至今日,還隻是一個小小的護軍?”
崔器沉默不語。
徐九洲卻道:
“因為這世間,不止一個渭南伯,大唐國事,已成門戶私計。”
“就因為他,姓李。”
“可這世間,不僅有李,還有五姓七望,有門閥士族!”
徐九洲伸手拍了拍崔器的肩膀。
“為這樣的人赴死,真的值得嗎?這座長安,有什麼好守的?”
崔器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盛世大唐。
提及那個時代,哪怕是最孱弱的乞丐,也會不由得挺起胸膛。
人人皆以唐為榮。
這才多少年?
雨榭樓台依舊在,隻是朱顏改。
“可,長安城的百姓是無辜的。”
崔器昂起頭,眼中閃爍著生生不息的赤火:
“我等身為唐軍,難道不該為百姓而戰?”
徐九洲一怔,旋即啞然失笑。
“崔器,哈!崔器!哈哈哈......”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怪不得你隻是個護軍。”
話雖及此,可徐九洲的眼中,卻滿是敬重。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新的竹簡塞到崔器手中。
“你不該死在這兒,逃命去吧。”
徐九洲起身,朝營帳外走去,他在門前停下:
“外麵的叛軍,要‘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燒為錦繡灰’,他們瘋了,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們一定會屠城,若是屠得不盡興,便會繼續南下。”
“這個世道,已經爛透了。”
說罷,徐九洲推簾而出,消失不見。
崔器握著竹簡,久久無言。
從軍帳裏出來,已經是深夜,崔器隔著老遠,都能聽到城外的叛軍嘶吼聲。
外城的百姓黑壓壓地擠在一起,餓得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內城燈紅酒綠,樂師舞女的舞奏之聲,肆意囂張。
餓得作嘔的流民百姓在望不到高的城牆底下乞憐。
城牆上,衣著顯貴的世家子弟,隨手將吃膩了的山珍美味丟下高牆,引得流民爭搶,哈哈大笑。
崔器麻木地往家的方向走著。
大唐國都長安都是這副模樣,其他地方的慘烈,不言自明。
他走的很慢,一瘸一拐。
“崔大哥,有一群公子哥非得登台聽戲,將軍讓我們去維護秩序。”
幾個老部下迎麵而來。
“我們是城衛軍!不是那群公子哥的私兵!”
崔器怒吼:
老部下低著頭,不敢說話。
崔器深吸一口氣,披上甲胄:
“帶路。”
穿過貧瘠的窮人巷落,再登上綿長高聳的石階,便到了內城。
高台之上,酒池肉林,極盡奢華。
李琅天坐在主位上,身旁是徐柔和崔稚。
如今的徐柔端莊得體,豐腴貴婦;崔稚小家碧玉,楚楚動人。
誰來了都得說一句,貴氣養人。
“崔大哥,那不是嫂子和......”
眾人麵麵相覷。
崔器神色淡漠,不聲不吭地站崗執勤。
其他人見況,也不好多說什麼。
戲女在台上清唱十八棍僧救唐王。
崔器的內心毫無波動,隻覺得可悲。
突然,戲女唱岔了音。
引得公子哥們眉頭緊皺。
李琅天冷聲道:
“賤婢!擾了爺的雅興!找死!”
戲女嚇得跪地,把頭磕得生響。,滿臉是血。
李琅天卻覺得不夠。
看著戲女稚氣未脫的臉,他突然來了興致。
“去,挑一個侍衛,用嘴喂他喝酒!”
李琅天的目光隨之掃來,看到了人群中的崔器,嘴角揚起惡趣味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著崔器:
“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