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莫成之笑意更濃,“我雖年邁,卻不糊塗。你若真想取調令,可得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盯著他:“您要權,還是命?”
空氣忽而沉下來。
良久,他抿了口茶,緩緩道:“你倒也像你爹,當年也是這麼橫衝直撞。”
“可惜了,”他又慢悠悠補了一句,“你沒你爹那個命。”
“我的命,要自己爭。”
我起身,手指落在茶桌上:“我要那封調令,不是替我父翻案,而是想讓那些靠著冤獄上位的貪官們,給整個東境一個交代。”
他眯起眼。
“若你真不願交,那我隻好請禦史台查你的家賬、田契、門生、府兵,若有半分不清——”
我轉身拂袖,語氣冷透:“我不怕你咬死,但我賭你怕名聲會爛到體無完膚。”
門被我推開,光線灼眼。
我沒回頭。
隻留下一句話:
“您若改變主意,請派人將調令交至兵部三號密函處,我等您七日。”
走出莫府時,我手心全是汗。
沈硯舟站在巷口等我,手中捏著半截竹簽,是兵部案頭常用的書簽。
他看我神情疲憊,欲言又止。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去檔室取你要的舊賬,正巧遇見你下屬來報。”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你一人進莫府,不怕他反咬你?”
“怕。”我低頭看掌心,“可要真不去,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你不該一個人扛著。”
我抬起眼看他,語氣裏掩不住諷刺:“你要替我扛?還是替你那位沈主事?”
沈硯舟一愣,臉色僵硬。
我沒等他再說,徑自離開。
第三日,一封密函送至兵部案牘房,信封未署名,隻用熟悉的紅泥印封。
我將它取出,展開。
“營外調令”——赫然在內。
紙張發黃,印章卻真實無誤。
我指尖微顫,隨即合上信封。
“你猜的對。”沈硯舟站在門口,語氣低沉,“他還是怕你的。”
我轉身,眼底沒笑:“怕我?不,他怕陛下知道。”
我從信封中抽出一頁副本,遞給他:“查吧。你帶兵查東境舊部,我調禦史查都中貪汙,七日後,將這些貪官的名單送至陛下案前。”
“你打算掀開整張網?”
“是。”
“你能承受後果嗎?”
我定定地看他:“我若不掀開這張網,父兄的命,便白死了。”
“那我陪你。”
他看我,語氣終於不再公事公辦,而是帶了少年時的溫度。
“這一次,我不走了。”
我怔住,指尖像被風吹得發麻。
這一刻,我有些想信他。
可我也知道:
這權場之路,刀劍交錯,沒有人能陪我到底。
兵部大堂,一紙調令拍在案上。
“陛下,臣有罪。”
我跪在龍椅之下,聲音不高,但全殿俱寂。
“臣擅自接收莫閣老密函,未先呈於內閣;又私調兵部檔案,引舊案重審。然臣所為,皆為東境軍製清正,為正其名,不敢有私。”
禦座後,簾影微動。
皇上未說話,隻緩緩抬起眼,看我一眼。
“你知錯便好。”
他終於開口,語氣溫淡,卻聽不出喜怒。
“但你引起朝野動蕩,令兵部上奏罷免你職務;又牽連莫成之辭呈,你可知,這不是清正,是攪局。”
我低下頭:“若舊案不清,東境兵製永難改革。臣鬥膽請陛下查驗調令真偽,若證據不實,臣甘願受責。”
“你這張嘴,比你爹還狠。”顧鈞輕笑,“你父當年也曾在此堂之上,言辭犀利,結果......你是想步他後塵?”
我一頓,沒說話。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皇上緩緩起身,步下階來。
“莫成之交出調令不過三日,你便連夜調禦史、搜兵籍、清軍資,兵部舊案翻了十數卷,牽出七位文官三位武將......你以為,你真撬得動他們?”
我抬頭,眼中滿是火。
“我必須撬。”
“為何?”
“因為他們都該死!”
我的聲音一出口,殿中一片震動。
皇上怔了一瞬,隨即輕歎:“你倒真是不怕死。”
“我怕。”我看著他,“但更怕父兄死得不明不白,怕再有人像他那樣,被人汙蔑,被一紙調令蓋棺定論。”
“你若不是女兒身,早就封侯拜將了。”
他走近,看著我跪著的身影,忽地開口:“罷了,此案由太常令與禦史大夫會審,你暫留兵部,若三日內證據不足,你自請罷職。”
“謝陛下。”
我重重叩首。
那一刻,我知道。
這一刀,終於砍下了去年的血債。
但鮮血,才剛剛開始流。
出了大殿,沈硯舟在角廊下等我。
我看他,他卻轉身欲走。
“你想問我,為何不提前通報?”我追上去。
“我隻是想知道——”他頓住,語氣終於不再平,“你想做的是伸冤,還是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