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紅著臉點頭。
老太太哼了一聲,從包袱裏掏出個布包:“給,紅糖。我們鄉下人實在,不比你們那些花架子。”
我接過沉甸甸的布包,突然計上心頭:“娘,您嘗嘗我曬的葡萄幹。”
從櫃子裏取出最硬的那批存貨,我特意挑了幾顆風幹過頭的:“沉梟說您牙口好,特意沒泡軟。”
老太太得意地昂起頭:“那當然!我六十多了,還能啃核桃呢!”
她抓起一顆葡萄幹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就僵住了。
我看見她的腮幫子明顯用力,太陽穴都鼓了起來。
“怎麼樣?”
我笑眯眯地問,“夠勁道吧?”
老太太硬著頭皮咽下去:“還還行。”
霍沉梟轉過身笑了起來。
“再嘗嘗這個。”
我又遞上一把,“是沉梟親手種的葡萄呢。”
老太太騎虎難下,隻能接過來繼續嚼。
“娘!”
霍沉梟終於忍不住開口,“珊珊懷著娃,您讓著點。”
老太太如蒙大赦,趕緊把剩下的葡萄幹放下:“對對,孕婦要緊。”
晚飯時,矛盾再次爆發。
“油放這麼多!”
老太太看著鍋裏的炒白菜直搖頭,“我們那時候,一年才吃二兩油!”
我默默把菜盛出來,又炒了個雞蛋。
老太太更激動了:“哎喲喂,一頓飯就糟蹋四個蛋!”
霍沉梟悶頭扒飯,往我碗裏夾了一筷子雞蛋:“多吃點。”
老太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娘。”
我夾了塊雞蛋給她,“您也吃。”
她盯著那塊金黃的炒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進了嘴裏。
嚼著嚼著,表情漸漸緩和:“嗯......火候還行。”
吃完飯,老太太搶著洗碗。
我聽見她在廚房嘀咕:“碗洗三遍?水不要錢啊?”
霍沉梟悄悄拉住我的手:“別往心裏去。”
我搖搖頭:“沒事,老人家都這樣。”
其實我早就從霍沉梟那兒聽說過,他娘守寡二十年,靠種地把兒子拉扯大,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晚上睡覺成了難題。
“我睡外間就行。”
老太太抱著鋪蓋往外走,“你們小兩口......”
她突然停住,盯著我們的大炕:“這被子......綢緞的?”
我呆滯在原地。
這確實是從上海帶來的嫁妝,一直沒舍得用,直到去年才拿出來。
老太太顫抖著手摸了摸被麵:“這得多少錢啊......”
“娘!”
霍沉梟打斷她,“珊珊怕冷,這個暖和。”
老太太欲言又止,長歎一聲:“造孽啊......”
夜深人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霍沉梟輕輕把我摟進懷裏:“難受?”
“你娘是不是特別討厭我?”我小聲問。
“不會。”
他親了親我的臉,“她就是心疼錢。”
“那明天怎麼辦......”
“交給我。”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已經起來了,正坐在院子裏縫補霍沉梟的舊軍裝。
“娘。”
我端出剛蒸好的饅頭,“吃飯了。”
老太太瞥了一眼:“白麵?摻點玉米麵多好。”
“今天要去醫院檢查。”
霍沉梟說,“珊珊需要營養。”
老太太立刻緊張了起來:“咋了?娃有問題?”
“不是。”
霍沉梟麵不改色,“醫生說可能又是雙胞胎,得補補。”
老太太手裏的針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雙......雙胞胎?”
我差點被饅頭噎住。
這才懷上兩個月,哪來的檢查?
但老太太已經徹底被帶偏了,一整天都圍著我轉:“多喝點湯!”
“別碰涼水!”
甚至破天荒地拿出她帶來的紅糖,給我衝了濃濃的一碗。
晚飯時,她看著桌上的炒雞蛋,破天荒地沒抱怨,反而往我這邊推了推:“多吃點,孩子需要營養。”
霍沉梟衝我眨眨眼,我憋笑憋得肚子疼。
一周後,老太太突然說要走。
“這麼急?”我驚訝地問。
她點點頭,往包袱裏塞著東西,“家裏雞沒人喂。”
“這有幾雙鞋墊,納得厚實。”
她塞給我一個小布包,“還有這個,給娃的。”
我打開一看,是個小小的銀鎖片,雖然做工粗糙,但明顯是精心準備的。
“我走了。”
她轉身往外走,“你......好好養身子。”
霍沉梟去送她,我站在門口看著母子倆的背影。
走出十幾米,老太太突然回頭:“那葡萄幹......下次泡軟點。”
我噗嗤笑出聲:“知道了,娘。”
她擺擺手,跟著霍沉梟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