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被砸中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一花。
但她撐著沒暈過去。
而是由著額頭慢慢腫起一個包,包上有絲絲縷縷的血絲滲出。
她倔強地看著莊父,半分示弱的意思都沒有。
莊父看著她額邊的血痕,有些心虛地撇開眼,可隨即又覺得,他並沒有錯,是黃玲的問題,故而坐的更板正些。
莊母想打圓場,試著與黃玲講道理。
“阿玲,明明是你昨晚......”
“是,是我昨晚不該太累,不該因為一時恍惚給菜多加了點兒鹽,但是,我這麼累,你們就沒責任嗎?
媽,弟妹上班,我也上班吧?
她下班的時間跟我一樣,為什麼她回了家翹起二郎腿嗑瓜子等開飯就行,而我還要辛苦去供銷社買了菜,買了肉,再辛辛苦苦趕回家?
為什麼我都出錢買菜了,回家還不能歇口氣?
家裏孩子這麼多,人這麼多,為什麼就沒人想著幫忙做飯,而是讓我家的筱婷跟著在廚房裏忙了大半日?
就因為她是女兒,你們就理所當然地使喚她?
主席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你們還明目張膽地不把我們女人放在眼裏,是不是覺得這句話說的不對?
如果就隻是這樣,為了家裏的和諧,我可能也就忍了,可你們不讓我們娘倆上桌,甚至還不讓我們吃飽,是不是就很過分?
媽,我先嫁進來的,您到現在還在用不夠位置這個理由不讓我和筱婷上桌,您覺得合理嗎?
如果,先來的都沒有位置,那弟妹和她的兩個兒子為什麼就有位置?
為什麼他們就能吃飽,而我的筱婷隻能餓肚子?
媽,您也是女人,可您在做什麼啊?
您是在和爸他們一起,看不起我們女人,欺負我們女人嗎?”
這世道,重男輕女是普遍現象。
但誰也沒勇氣承認。
就連主席都常說婦女能頂半邊天。
古人也早已有言。
男為天,女為地,二者相輔相成,沒有誰天生就比誰高人一等,更沒有誰敢堂而皇之地承認:對,我就是看不起你們女人。
黃玲就是故意扯的這麵大旗。
她要讓所有人都好好看看,他們是怎麼欺負人的。
“我沒有,阿玲,沒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大家別聽她亂說,我......”莊母被問住了,她呐呐地解釋。
可黃玲說的,也不全是假的。
她無從辯駁。
好在這時候,莊超英回來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是去找個護士過來幫著止血看針水的功夫,病房門外就聚滿了人。
還沒走到病房門前,就聽得黃玲幾近哽咽失聲。
他心裏一緊。
忙推開人群擠進去:“走,都走開,看什麼,都走......”
他想把人都趕走,但他低估了吃瓜群眾的八卦之心。
有那認識他的,甚至還嘲諷張口:“莊老師,你這......就經常看著你自己爹媽這麼欺負媳婦嗎?”
莊超英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
隨即對著跟他一起擠進病房的護士道:“護士,你先幫我爸止血,他的手回血了......”
話沒說完。
又有人輕哼了一句:“果然,是真看不見自己媳婦啊?”
莊超英臉一寒,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摸了摸鼻子,訕訕地沒再說話。
莊超英冷哼一聲。
他顧不上別的,一把拽住黃玲,痛心疾首地問:“阿玲,你這又是鬧什麼?你是不是要把我們莊家,鬧了個雞犬不寧你才甘心?”
黃玲餘光瞥了眼沒怎麼散去的人群。
她的手再次狠狠地擰了自己的腿一下,崩潰痛哭:“莊超英,你好好看看,是我在鬧嗎?”
莊超英擰眉。
即便是昨晚,黃玲也沒有崩潰到如今這副模樣。
他不就隻離開了十分鐘左右嗎?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啊?
怎麼就這樣了呢?
看著再次劍拔弩張的爹媽和媳婦,再看看壓根兒趕不走的路人,又是在外邊這樣的公開場合。
莊超英隻覺得自己的臉麵都被徹底撕下。
被踩到地上了。
莊超英一臉寒霜,沉著臉沒說話。
莊父一隻手被護士拿著重新掛水,另一隻手卻還是不安分地要砸東西。
莊母礙於莊超英在這兒,及時攔住了。
她是偏心沒錯。
但這大兒子可是他們的糧倉,他們還指著莊超英往後能繼續往家裏拿錢,不能把事兒做絕了。
否則,誰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妻兒的事,跟他們生了嫌隙?
莊超英自然也是看到了莊父莊母的動作。
此刻。
他隻覺得無比的頭疼。
一邊是突然發瘋,變了個人似的妻子,一邊是年紀大了,身體不算好的父母,他怎麼做都覺得為難。
但他知道,兩邊的關係,不能再這麼惡化下去了。
得想法子緩和緩和。
思來想去。
莊超英緩和了聲音,好聲好氣地勸道:“阿玲,我知道你這些年確實是受了不少委屈,但所有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就當做是為了我,多忍一忍,爸媽年紀大了,你多讓讓他們。”
“讓讓他們?我還要怎麼讓?”
黃玲半步不讓,神色漠然,眼神犀利地盯著他。
莊超英滿臉莫名。
隻見黃玲痛徹心扉地問道:“莊超英,你是想要我死嗎?”
莊超英心裏一顫。
“我,我隻是叫你多讓讓我爸媽,怎,怎麼就扯到生啊,死啊的,阿玲,你到底在鬧什麼?”
莊超英是真的不懂,昨晚之前,明明一切都還好好兒的。
怎麼突然就變了呢?
他當然不懂。
這世上,任何一個群體的和諧,都是因為有人在忍讓,在包容。
可一旦有人不再願意吃苦,不願被壓製。
這平衡自然就打破了。
黃玲,就是這個不再願意給人當墊腳石,一味兒隱忍的那一個。
憑什麼就要她忍呢?
黃玲冷哼。
她一把拽開莊超英的手,言辭犀利又滿是失望:“鬧?莊超英,從你進屋至今,可有看到,你爸都做了什麼?”
“別說,他還真沒看到。”
“也不一定。他爸手背上那點血他都看到了,沒道理自己媳婦被打的額頭上起了那麼大一個包看不見。”
“除非他裝瞎,沒當回事。”
“難怪他那老頭敢這麼囂張,對兒媳喊打喊殺的。敢情是他縱出來的啊?”
“大概是了。”
“嫁給這樣的老公,真是倒了血黴了。”
房門處的人絲毫沒掩著,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議論開了。
莊超英又氣又急,漲紅了臉。
更讓他在意的,是他爸打了黃玲了?
聽到這兒,他不得不認真地打量起了黃玲。
在看到她額邊鼓起的大包,以及額頭上隱隱滲出的紅血絲時,他所有想要勸黃玲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裏。
“阿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