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小桃攙扶著回了寢房。
夫妻離心,今又喪子,大悲之下,我墮入夢魘,夢見一個血肉模糊尚未成型的孩子哭鬧著叫我娘親。
昏沉中,冷香侵襲,我感覺一雙手撫上了我的眉。
我猛然驚醒。
就看到坐在床頭來不及收回手的裴景初。
燈火搖曳間,將他清冷的眉眼也映襯得多了幾分繾綣溫情。
他一頓,默默收回手,溫聲道:
“窈娘,莫怕,是我。”
我鼻尖發酸,有幾分恍惚。
今夕何夕。
曾經父兄去世後,我經常入夢之後就是黃沙漫天的戰場。
每每夢魘,都是身旁的裴景初將我擁入懷中,不厭其煩地安撫我。
可是,自從薑箬第一次假死重生後,我就被婆母以善妒的罪名趕到京郊佛寺清修。
那時我還以為自己會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沒想到裴景初被提拔為太傅後,又將我接了回來。
我歡歡喜喜回來,在看到他身邊再一次出現的薑箬後呆住了。
死而複生。
哪怕我之前從那個莫名出現的聲音中猜出一二,可讓我真的再次見到活著的薑箬,還是感覺毛骨悚然。
那時她女扮男裝,一介書生打扮,躲在裴景初身後對我笑的挑釁。
“姐姐,別來無恙。”
而裴景初則是以保護姿態將人完全擋在身後,眉間籠罩無奈,
“窈娘,此事千萬保密,薑箬並非尋常女子,有大才,於我有緣,我已經將她收做弟子。”
後來我才知道,薑箬提了一份關於朝政利弊的政論,裴景初以自己的名義上表陛下,愈發得陛下信重。
難怪,難怪裴景初無論如何都要將薑箬留在身邊,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比仕途更重要。
我竟忘了,他曾經能鬆口答應娶我,也是因為陛下憐惜我是沈家遺孤,放言將我視作半個女兒。
而能同我結親的人,自然有機會成為天子近臣。
我和裴景初就這樣相顧無言。
我靜靜看著他,竟然覺得多說一句話的心力都沒有。
我揉著眉心,疲倦開口。
“你來幹什麼?”
裴景初張了張口,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窈娘,今日我放言同箬箬的婚禮按正妻規格舉辦。”
“箬箬雙親俱亡,而且一切都辦妥,隻是...還差一份豐厚的嫁妝。”
我不可置信,望著眼前目光閃躲的男人。
“所以?你想讓我將自己的嫁妝讓給薑箬?”
裴景初拉住我的手,鄭重道:
“是借。箬箬頗有經商頭腦,又慣會鑽研一些新奇貨色,她向我承諾,來日定會雙倍奉還。”
我隻感覺心頭又冷又澀,半晌,我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
“這些嫁妝,是我沈家,我娘為了讓我的風光,幾乎盡全家之力籌備的,如今你讓我拱手送人?”
“裴景初,不可能。”
“你和薑箬的事我管不了,你我夫妻情分也即將散盡,別做讓我更恨你的事情了。”
昏暗的燭火中,身前人似乎晃了晃,背影也佝僂了起來。
“窈娘,我隻是通知你,嫁妝已經送到箬箬院中了,納妾那天,你就稱病臥床吧。”
原來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和薑箬算計好了,隻是來知會我一聲。
和薑箬算計著將我身上一分一毫吃幹抹淨,那還在我麵前裝什麼?
我將自己完全蜷縮進被子裏,外麵的一切在我眼裏都成了光怪陸離的噩夢。
我情願自己永遠墮入剛剛那個未完成的夢裏。
至少那裏,還有我的孩子。
裴景初,你真殘忍。竟然將我在夢中與孩子團聚的機會,都要剝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