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幸兒是被窗外的小鳥給叫醒的。
她聽到鳥叫聲之後,睜開惺忪的眼睛,便看到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雖然隻有細細小小的一束光,但卻有種特別燦爛的感覺,仿佛能把整個房間都照亮。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剛好是早上七點半。
她雖然是自由職業,但幾乎不睡懶覺,早上七點半準時起床。這麼多年來,幾乎從未改變過。
她穿好衣服之後,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看到木棉花樹上,有幾隻小鳥兒在樹枝上飛來跳去的,一邊跳一邊叫,光是看著都能感受到他們的那種歡快。
他下樓之後,便看到梁卓倫正在一樓等她,梁卓倫說想帶她去一家本地人開的茶餐廳,說是他小時候經常去,味道很不錯。這些年隻要回到家鄉,他就一定會去那家茶餐廳。
唐幸兒聽著頗有些期待,一路上心裏都是滿滿的期待。
梁卓倫將車子開到一個小巷子門口停了下來,然後指著一間並不算太大的餐廳說道:“就這裏了。”
唐幸兒抬起頭,看到暗紅色的門框上有一個招牌,上麵寫著三個字:魚米香。
“光看這名字,就覺得味道好極了。”唐幸兒一邊說,一邊迫不及待地下了車。
“希望不要讓你失望。”梁卓倫說話間,也下了車。
唐幸兒進去之後,裏麵的裝修簡約古樸,但很是整潔,工作人員穿著清一色的藍色碎花上衣和藍色褲子,清秀靈動。
梁卓倫遞給她一張餐單:“你看看,喜歡什麼?”
唐幸兒接過餐單後,仔細看了看。
由於肇慶也屬於珠三角地區,飲食整體上跟廣州相差不大,光是看菜單,倒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
她征求梁卓倫的意見之後,點了:皮蛋瘦肉粥、香煎鯪魚餅、鮮蝦雲吞、黃金糕、白灼菜心.....
梁卓倫又特地加了一個香煎裹蒸粽。
裹蒸粽,就是粽子。隻是肇慶的這種粽子,跟其他粽子有些不同。最大的不同,體現在包粽子的材料上。
梁卓倫說:“大部分的粽子是用蘆葦葉、竹葉或者芭蕉葉包裹而成。但肇慶的粽子則是用本地的柊葉包裹而成。這種粽子,有一種比較特別的清香味。”
唐幸兒之前是不太愛吃粽子的,就連“糯米雞”這種含有糯米的食物,她都不太能接受。
所以,當她聽到梁卓倫介紹裹蒸粽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期待。
倒是覺得餐廳前台那些如同金字塔似的粽子,一個個被串起來,掉在桌子兩邊的,看著倒是挺有趣的......
等服務人員把他們所點的東西全都端上來之後,唐幸兒逐一品嘗,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味道倒是很不錯,也難怪梁卓倫一直念念不忘。
就在他們邊吃邊聊的時候,服務人員端上來一碟類似煎餅的東西,但仔細一看,是被攤平的粽子,其中一麵裹著雞蛋,另一麵則被煎得金黃......光是看著,就覺得食欲倍增。
“這就是裹蒸粽啦。”梁卓倫介紹道,“裏麵是去皮綠豆、花腩、瑤柱、廣式臘腸、鹹蛋黃......最後才是你一直愛不起來的糯米。”
唐幸兒被他的這個介紹給逗樂了,帶著幾分好奇,伸出筷子夾起來一小塊兒剛好避開糯米的地方嘗了嘗。
“嗯,香。去皮後的綠豆口感很細膩,又融入了臘腸、瑤柱和蛋黃的香味,很特別的感覺。還有這個花腩,算是真正地做到了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的水平。如果我先不知道這是花腩,會誤以為是隔水燉了一整天的上好花膠的。”唐幸兒一邊細細品,一邊繼續說,“還有啊,這個糯米也很特別哦,融入了柊葉的清香。把這一口粽子,含在嘴裏,感覺我的雙腳突然踩進了大森林,霧氣蒙蒙的,但陽光還是能透過棕櫚樹葉,剛好落在我的臉上,感覺好溫暖哦!就連地上的苔蘚都好美好美......”
梁卓倫被她這番表達給折服了:“幸兒,你媽媽之前是主持人,你算是完美繼承了她的優點。你沒走這條路,是主持界的損失。”
“但是我步入了作家圈和直播圈呀,也不算浪費她的優良基因啦。”唐幸兒說,“對了,為什麼這個粽子可以做得這麼細滑?入口即化,吃過之後真的有口齒留香的感覺。”
“在爐子裏用柴火煮了五個鐘頭,如果還不能入口即化,說明柴火不給力。如果不能口齒留香,說明配料不夠正宗。”梁卓倫打趣道,“不過幸兒,你的味覺確實很靈敏,有當美食家的潛質。”
“開玩笑......”唐幸兒笑道,“一出生就是吃貨。”
“我是認真的,你的美食鑒賞能力確實很出眾。”梁卓倫一本正經地說,“並不是每個人的味覺、嗅覺和觸覺都是那麼優秀的。”
“還真是......”唐幸兒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然後問,“阿倫,你覺得會不會比較敏-感的人,味覺、嗅覺、觸覺也比一般人要更為敏銳?”
梁卓倫聽罷,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我之前還真沒研究過。但是聽你這麼突然一提,我覺得或許還真有一些聯係。”
“就我個人而言吧,我覺得有一定的聯係。”唐幸兒說,“我自己,算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但是這個敏-感,並不代表脆弱。就是說,我的感知力,是比較敏銳的。比如說,我能非常敏銳地感知到對方的情緒,也能迅速地捕捉到對方的心理活動,但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並不是刻意而為......”
“有,我發現你的這些特質。”梁卓倫說,“而且,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我從沒有把敏-感跟脆弱畫等號,這本來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不過,過於敏-感的人,有可能會比一般人多愁善感一些,而多愁善感有可能會讓心靈受到創傷......會不會?”
他說罷,看向唐幸兒。
唐幸兒一邊思索,一邊微微點頭:“這個邏輯,就跟古人說的‘慧極必傷’有共通之處。”
“怎麼樣?我還算了解你吧?”梁卓倫問。
唐幸兒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認識你這麼多年,如果還不夠了解,那就真的很難了解了。”
“我之前也這麼認為,但現在覺得,總覺得戀人之間必須親密無間,點點滴滴角角落落都必須了解得清清楚楚,否則就有愧於親密無間這個詞。”梁卓倫說,“但隨著自己的成長,越來越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相處需要一些距離和空間,‘親密有間’才是戀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
唐幸兒聽他這麼說,並沒有很意外,而是打趣道:“怎麼才算親密有間?就像我們現在嗎?住在同一層樓,卻住在不同的房間裏?”
“這也隻是形式上。”梁卓倫說,“幸兒,我不知道你發現沒有,當你特別想要去完全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是特別難以真正了解他們的。”
“為什麼?”唐幸兒似有不解,但很快又想到了什麼,接著問,“會不會是因為越是用力過度,越是適得其反?”
“越是用力過度,越是適得其反,也這麼理解吧。”梁卓倫說,“但是我更想表達的是,人是善變的,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意義上完全了解另一個人。或者說,你所了解的對方,也僅僅是他當下的一切。隨著時間的推移,誰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會不會變。”
唐幸兒聽罷,眉毛挑得老高,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梁卓倫,你不會是......在為你今後的變心打基礎吧?”
“你看我像這種人嗎?”梁卓倫笑了,“我是客觀陳述事實,結果你非要讓我對號入座。不過話說,如果我真是在為今後打基礎,說明我特別想跟你有以後。從這個角度出發,是不是能夠說明我是個特別長情的人?或者說,我是一個對我們的未來有明確規劃的人?”
“你這個回答,對也不對。”唐幸兒說,“對我們共同的未來的規劃,應該分兩種:一種是正向積極的規劃,比如如何在雙方都保持情感純粹的前提下,更好地度過餘生;另一種規劃則是......如果在投機取巧又不被對方詬病的前提下,度過這一生。”
“哈哈哈......”梁卓倫被唐幸兒這番話給逗笑了,“唐幸兒啊,你真的太可愛了。而且,還特別機智。”
“這比較符合人性,不是嗎?”唐幸兒的一貫特質是,一旦把某個話題說開了,就打算繼續往下說,“梁卓倫,我跟你說哈,如果某天你對我失去了熱情,我絕不會刻意挽留,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和決定。因為我很明白,愛情很難長久。或者說,愛情中這種如膠似漆雙方都如夢如幻的感覺,很難持久。一旦某些東西消失了,兩個人的生活也容易變得乏味。不過有時候我會覺得,戀人之間有些距離也好,可以讓對方都有更多探索的餘地和空間。”
“愛情是流動的,可能真的不會在兩個人之間一直存在。”梁卓倫的神色突然變得很認真,他明顯進入了沉思之中,“但是,最濃烈的愛情過去之後,也會在兩個人的生命中留下一些美好的印記。這些美好的東西,會在後來的相處之中起到正向的作用。這個觀點,你認同嗎?”
“嗯。”唐幸兒點頭,“認同。”
之前,唐幸兒確實會對一些事刨根問底,但這些年似乎好很多。
與此同時,她也很清楚:如果說愛情一劑致幻劑,而自己又恰好被這款致幻劑“臨幸”,盡情去體驗這其中的美就好了。當粉紅泡泡升起的時候,不妨讓它多飄一會兒,好好欣賞它。沒必要一個個去戳破,再滿懷感傷地去看那一地的狼藉。
人生最美的狀態,莫過於七分醉意三分醒。
梁卓倫看著唐幸兒,不太確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接著說:“所以,不要去深究某些問題。一個人能保持獨立思考,有深度思考能力,算是一種優點。但是,如果總是沉溺其中,我並不覺得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人想太多,容易陷入虛無主義。”
“那你看我,有陷入虛無嗎?”唐幸兒仰著臉,非常認真地問。
她這樣子,嬌俏又可愛,還帶著幾分天真和調皮。
但梁卓倫並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看著她,一邊很認真地思考,一邊問:“要我說真話嗎?”
“當然呀。”唐幸兒挑了一下眉。
梁卓倫說:“有時候,你會陷入虛無,尤其是我剛認識你那陣子,你的腦子裏每天都有思考不完的問題,就像十萬個為什麼,而得到一個答案之後,又會去尋找原有答案之外的答案。如果你是專注於做一門學問,比如哲學,這樣的狀態倒也未嘗不可。但是,我並不希望你這樣。因為我知道,那樣的你,很容易不快樂......”
梁卓倫的這番話,讓唐幸兒想到一些往事。
在他們剛認識那陣子,由於是異地,雙方都沒有確定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即便是有好感,也沒有立刻確定戀愛關係。
那時的她,幾乎每天都在看哲學和心理學方麵的書籍,即便是刷短視頻,也都是這方麵的。
梁卓倫在跟她剛剛有些熟悉的時候,就在網絡上告訴她:唐幸兒,你的內在跟你的外在很不一樣,甚至有著非常明顯的反差。你的外表看起來很漂亮,人也活潑、健談,給人感覺是無憂無慮的;但你的內心深不可測,這種深,並不是一般小女生故意讓對方猜心思。而是思考問題的深度,遠超過一般人。
當時,唐幸兒看著梁卓倫在屏幕上發來的那段話,頗有些感慨。因為她長這麼大,好像從未有人這麼了解過她。
也就在那一刻,梁卓倫開始走進了她的心裏......
隻是,那時她把這種好感默默藏在心裏。
如今回想起來,她那時的狀態,倒也不算是不快樂,但也絕對算不上快樂。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她當時的狀態,應該是這樣的:生活中沒有特別值得開心或不開心的事,不掉淚,但也很少歡笑。
當時的她,把這種生活狀態稱之為“亞快樂生活”。
後來,梁卓倫暑假從英國回來時,決定帶她去健身、去跑步、去遊泳、去沐浴陽光......有梁卓倫陪伴的那段時光,她真的快樂了很多,經常會笑。即便是從外麵回到家,唇角也會忍不住上揚。唐駿榮和王茹楓都以為她是戀愛了。她也一度以為,自己是進入了戀愛狀態,盡管沒有真正跟梁卓倫走到一起,但她心裏是喜歡他的......
後來,梁卓倫的假期結束,回到英國之後,依舊在網絡上監督她參加各種鍛煉,她堅持運動的習慣,在梁卓倫的陪伴之下,就這樣慢慢養成了。她才發現,運動是可以使人快樂的。尤其是腦力勞動者,運動更加重要......
“在想什麼呢?這麼開心?”梁卓倫的話,把唐幸兒的思緒從記憶中拉回。
當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梁卓倫時,梁卓倫的眼睛睜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臉的疑惑。
“我看起來很開心嗎?”唐幸兒問。
“對呀,好像有點走神,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有吧。”唐幸兒將她剛剛想到的那些曾經過往,跟梁卓倫描述了一下。
沒想到,這些點滴卻勾起了梁卓倫的許多回憶,他在說起回憶裏的事情時,兩個人開心之餘,竟都有些感動。
其實,他們說的這些,大多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而且每一件事,都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但當他們此時此刻,以這種方式去回溯過往時,竟會有新的發現和感悟。
在這個忙碌的世界,我們擅長奔跑、擅長遺忘,擅長一路向前......但總有一些瞬間,值得我們為之停留;總有一些美好,值得我們一再回頭。
一些過去,並沒有真的過去。它們會在當下的某個瞬間突然閃現,讓我們的思緒和狀態重新回到曾經最為美好的那一刻。
讓美好,就此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