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變了的座位，不變的你

晚自習的時候，由於前後左右有很多新同學，大家一時都壓抑不住活潑的社交天性，窸窸窣窣的聊天聲一直都有。要不是走廊上不時會有巡視組的老師經過，可能大家還不至於這麼含蓄內斂。

葉貞和瞿雲光的新前桌是一男一女，不過他倆之間互不認識，看起來隻像是為了湊對同桌而坐在一起的。

女孩子率先扭頭向葉貞打起了招呼：“嗨，我叫夏秋彤，夏天的夏，秋天的秋，紅彤彤的彤。”

她的同桌有學有樣地轉過來對瞿雲光說：“我是陳子傑，原來是二班的，瞿雲光你認識我嗎？”

根據這種情況，葉貞和瞿雲光的回答也並不一樣。

葉貞笑眯眯地握住夏秋彤伸出來的手：“你好你好，我是葉貞，樹葉的葉，貞德的貞。”

兩個人就像是見了親人一樣握著手還晃了幾下，隨後兩個女孩子都笑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瞿雲光單手撐著腦袋，桌上攤著一本漫畫，聞言撩起眼皮看看陳子傑，誠懇地說：“那得看你對於認識的定義是什麼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不知道你長啥樣，這樣算認識你嗎？”

陳子傑哈哈笑著：“能被年級第一知道名字也很不錯啊。”他又看向葉貞，“你呢？你叫什麼？”

葉貞忽然覺得好殘酷，她這個年級第二都不配被知道姓名嗎？而且她剛和夏秋彤說完自己的名字，所以陳子傑在和瞿雲光聊天的時候是自帶屏障的嗎？

她瞄了瞄瞿雲光並得到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說：“我叫葉貞，樹葉的葉，貞德的貞。”

陳子傑沒什麼反應地點點頭：“噢噢。”

葉貞見狀，迷惑地撓撓頭。她看向夏秋彤，夏秋彤也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陳子傑，不過下一秒就把目光轉移到了瞿雲光臉上：“你就是那個一中一直以來的年級第一？哇，那我以後學習不用愁了，可以請教你嗎？”

瞿雲光懶懶開口：“行啊。”

他剛要再說什麼，巡視的老師突然從前門走進教室，厲聲嗬斥道：“你們這個班怎麼這麼浮躁，一直有說話聲的？現在高二了知不知道，換班之後第一件事就該是好好學習，晚自習不要吵影響別的班級！”

全班頓時安靜如雞。

葉貞眼裏盯著作業，心裏卻想，雖然早就知道，年級第二跟年級第一坐一起，大家肯定都是更在意年級第一的，但是她還是有被傷心到。

她默默地歎了口氣，沒注意瞿雲光的眼神輕輕落在她身上。

第二天由新的任課老師來上課，為了方便大家適應，上午是語數外，下午是生史地，還剩兩節課就拿來自習了。

於是葉貞和瞿雲光——準確來說是葉貞跟著瞿雲光，她始終覺得自己是被蠱惑的——翹了最後一節自習課。趁老師不在班裏坐鎮，兩個人跟保安叔叔找借口說有事情，然後在沒有簽字假條也沒有班主任電話同意的情況下，溜出了學校準備去吃商業街新開的一家烤肉店。

葉貞本來不想這樣的，畢竟她可是個愛學習的好學生。咳，起碼比提出翹課吃飯的瞿雲光看起來要愛學習吧？

但是瞿雲光說如果不提早過去點餐的話，等到飯點再去那應該翹的就是晚自習了。

葉貞默默地比較了一下，覺得翹下午的自習課總比翹晚自習好，果斷選擇立馬走人。

瞿雲光趁著紅綠燈停車，扭頭看旁邊的葉貞，語氣相當的稀鬆平常：“說起來，你要是擔心中午去食堂吃飯不方便的話，要不我讓我家裏的阿姨送飯過來好了。隻要你想吃，什麼都能吃，而且還不用你下樓，我親自給你拿飯過來。”

聞言，葉貞頓時迷惑臉，第一反應是：“你家裏這麼有錢嗎？還有阿姨？”

“倒不是說有錢，”瞿雲光握緊車把手，表情很是平靜地道，“隻是我爸媽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他們又覺得讓我來維持家裏衛生、照顧自己太麻煩了，所以請了一位每天上門打掃的阿姨。隻不過這位阿姨同時很會做飯，雖然我沒吃過幾次，可確實手藝很不錯。”

講到這裏瞿雲光頓住。

因為他差一點就要問葉貞如果有空要不要去他家讓阿姨做飯給他們吃了。

差一點差一點，這話要真說出來，那事情就尷尬了。

瞿雲光萬幸無比。

葉貞搖搖頭，重新盯著已經開始倒數的紅燈：“不用了，太麻煩了。學校食堂也不是不能吃。”想起了學校的建築布局，她又默默無語，“隻不過我很想知道為什麼高一離東食堂最近，高三離西食堂最近，中間的高二哪個都不近，真的很煩哦。別的都還好，就這一點，我是真的不明白！”

這給每天最大的盼頭就是吃飯的她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瞿雲光失笑。

開業促銷的烤肉店已經人滿為患，兩人等了快半個小時才終於坐在了大廳的空位上。葉貞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環顧了下周圍的熱鬧，慶幸地對瞿雲光說道：“還好，現在也才五點半，要是等放學再來，可能真的要趕不上晚自習了。”

“是啊，所以我讓你翹課。結果你還猶猶豫豫的，小傻子。”瞿雲光知道她應該跟他一樣也很餓，於是飛速地點完餐，再把葉貞需要轉給他的錢數發給她，“現在你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了吧。”

葉貞連連應和：“是是是，謝謝你。多虧了你，不然我可怎麼辦呀。感謝你的英明神武，在你的指導下，我才能在五點半的時候坐在這裏準備吃飯啊。”

瞿雲光瞥她一眼，示意她打住：“好了，夠了，你再這樣陰陽怪氣我就要問你為什麼語文不考滿分了。”

葉貞做鬼臉：“略略略。”

她想起什麼，“我要付多少錢你發給我了對吧？我等晚上回寢再把錢轉給你哦。”

瞿雲光點點頭，表示理解：“沒事。”

關於這頓晚餐的評價，葉貞隻能說，瞿雲光的烤肉技術不錯，但是這裏的肉吃起來和別的烤肉店也沒有什麼大的差別。今天客人這麼多，估計還是因為新開業大酬賓，凡是吃飯就打折，不然應該就是正常的客流量。

葉貞靠著椅子，不著痕跡地摸著小肚子，再毫不掩飾地打了個飽嗝。

最開始她還會覺得在一個男孩子麵前打嗝怪不好意思的，現在她和瞿雲光已經很熟了，她認為可以不用在意這些小事了。當然，摸小肚子這個事情，還是要做得稍微隱蔽一點，嗯。

瞿雲光抬眼：“吃飽了？要不要再來一塊牛肉？”

葉貞擺擺手，望天望地就是不望瞿雲光：“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葉貞的目光掃過大門外的兩個人，突然收住話頭，調整了下坐姿，微微眯著眼以確認其中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

“怎麼了？”瞿雲光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去，發現那一男一女是兩位工廠工人打扮的中年人，他們胸口上的裝飾告訴瞿雲光他們是紡織廠的工人，現在應該是剛下班，途經商業街。

然後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聽到葉貞語氣裏的不可置信：“那個女人……是我媽。”

而門外的女人，正挽著她身旁男人的胳膊。

“但是那個男的，不是我爸。”

葉貞這樣說道。

其實，葉貞也很想替她的母親找補，或許母親和那個男人隻是關係很好的朋友而已。然而，關係再好的朋友，在其中一方還是已婚有女的情況下，會這樣走在街上嗎？

更何況，這樣親密的姿態，她甚至沒有在父母身上見過。

葉貞沉默著，沉默著。

她突然有些難過。

“嗯……”瞿雲光見她這樣，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好好一頓飯，突然有了這樣意想不到的發展，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哪怕他不是沒有見到過這些東西，但他還是為自己不經意間撞破他人的陰私而感到一些無措。再加上葉貞又是顯而易見地低落下來。而遇見這種事情，他一個旁人也不好隨意置喙——跟她一起痛罵她的弟弟可以，難道現在他該說她的母親什麼嗎？

瞿雲光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開口，“這樣吧，這頓飯我看你吃得也不是很滿意，就當你陪我過來探店，我還讓你翹課了，所以就算我請你吃的吧。”

葉貞一時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我又不是在意吃烤肉要多少錢，你也不用這樣。”

瞿雲光表情非常認真：“但是我想安慰你。”

葉貞一愣，她移開視線，歎了口氣：“那你也不用這樣啦。”她反而笑道，“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這種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說是吧。”

她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起身伸了個懶腰，扯開話題：“你吃飽了嗎？吃飽了我們就走吧。”

賬是在手機點餐的時候就已經支付過了，瞿雲光跟著葉貞離開了烤肉店，看她走向街邊停著的共享小電驢，以為她是要回學校：“我載你回去吧，現在快六點半了，交警可能還有，但是我繞下路應該就沒事了。”

“我不是很想回校。”葉貞抬頭看了看行道樹層疊的葉，又回頭望向瞿雲光，“我們把晚自習也翹了吧？反正已經翹課了，多一兩節也沒事。”

瞿雲光聽她這麼說，也隻是笑著點頭：“那你想去哪裏？”

葉貞脫口而出：“江邊。”

“你放心，我不是要你做第一目擊證人的啦。”葉貞鬆開之前抱著瞿雲光腰以防自己從小電驢上摔下的雙手，率先離開小電驢，沒看瞿雲光，自顧自走向了江邊的欄杆，“也不是要你等下第一個跳水過來救我什麼的。我還不至於那樣。”

瞿雲光把小電驢停在還車區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葉貞身邊，低頭凝視著她的臉：“我知道。”

“我隻是，”葉貞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沒能忍住鼻頭和心臟的酸澀感，隻能任由濕潤的水液奪眶而出，流淌在臉上，“我隻是，覺得有些難過。”

迎著江風，葉貞捂著臉哭。

瞿雲光站在她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這一路以來兩個人都沒說話，瞿雲光也想了很多，可他現在看到哭泣的葉貞，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必說。

葉貞會不懂嗎？

她又不是真的一無所知，更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

瞿雲光想起當初的瞿淼也是這樣在他身邊哭，隻不過比起壓抑著自己的葉貞來說，瞿淼更加肆無忌憚一些。

那時候瞿淼說了什麼呢？她說：“我爸出軌了，我媽就要離婚，但是我爸一邊說我還小，要我媽不要跟他離婚，一邊又被我發現他還在跟那個小三有聯係。甚至那個小三懷孕了，上門要我媽主動‘退位讓賢’。這些我爸都不知道，他隻知道他需要一個裝點門麵看起來溫婉賢淑的妻子，他隻知道如果他出軌的事情被爆出來，他在他的同事麵前有多沒臉麵。他以為他跪下來就能讓我和我媽原諒他了？”

那時候瞿淼緊緊抱著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難過呢？我明明不打算原諒他，可我真的很難過。哥哥你是天才，你知道為什麼嗎？”

瞿雲光想說，他也不知道。

他隻是過目不忘，能記得自己眼睛見過的所有東西。

可他看不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