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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驚霜烈酒驚霜
顧返予

第2章

清醒夢

太醫署院內,周春白接過藥包,道了謝。

年輕的太醫道:“周尚宮若需什麼藥,不必親自跑一趟,叫下邊的人來取,下官定為您備妥當。”

周春白輕笑:“冬日困倦,小孩子們總不愛出門的,我這病症折磨得人睡不著覺,不如起早來取藥。”

太醫眸中滿是讚譽:“尚宮待他們是極好的。”

周春白但笑不語。

是很好的,她捫心自問,憐他們在深宮艱難,已盡可能護佑他們。

可前世,也正是東宮中這些人聯合殺了水華,再嫁禍與她。他們哭著在她麵前懺悔,道迫不得已,若非如此,太子不會放過他們。

“尚宮,求你舍命。”

他們這樣求她。

求她去死。

周春白掃去腦中思緒,還是不必想那麼多了,等“七日死”用完,她便能假死出宮。

屆時,太子,東宮,或是其他什麼,都與她無關。

回東宮路過禦花園時,又飄起了雪,周春白攏了攏衣袖,寒意卻止不住侵入肌骨。

假山石後忽而飄出笑聲:“叫他學狗叫最好。”

另一道聲音卻說:“古人孝順,臥冰求鯉,叫他去湖上跪著,瞧瞧能否替老子求來一條魚吃。”

“好主意!”前一人讚同。

周春白蹙眉,輕步走近假山石,悄悄看去。

蒙蒙亮的天宇下,少年被扒去衣衫,赤身裸體跪在雪地中,嘴唇已經凍得青紫,似乎快要失去意識。

那兩名內侍用繩子捆住他的脖子,牽在手裏,將他當做畜生騎在身下,笑得極為猖狂。

周春白看見淩知光的瞬息,心頭泛起細密的酸楚。

她知道他受過不少欺辱,可親臨現場時,隻覺那張俊美的皮囊整個被人剖開,血淋淋地露出令人驚懼的內裏空洞。

忽的,淩知光睜開雙目,目光迷茫一瞬後掙紮起來,將背上的兩人推下去,手腳並用爬向一旁去抓自己破碎的衣衫。

他想要裹住自己,卻被身後兩人扯住頭發拽回來,一人怒而掌摑,少年白皙的臉頰瞬間腫脹。

“發什麼病?你以為你逃得掉!”

另一人一腳踹上他的心窩,叫他倒地痛苦蜷縮起來。

那人還要去扯他手裏的衣衫,周春白喝道:“住手!”

兩名內侍見周春白突然出現,愣神一瞬後,惶恐跪下,口中喊著:“尚宮!”

周春白上前扶起淩知光,他卻後縮躲避,看著她的雙眼中,滿是驚愕。

“周春……”他沙啞著聲音念她的名字,卻又戛然而止。

唯有一聲惶惑如歎息的“怎麼可能?”

周春白聽不清他呢喃的話語,解開氅衣披在他身上,隨後轉身看向兩名內侍。

兩人伏地跪著,瑟瑟發抖,不敢說半句話。

周春白上前,目光平靜,卻忽然抬手狠扇內侍一巴掌,淡聲道:“無恥。”

“尚宮饒命!是他!是淩知光衝撞方公公,奴婢二人才奉命懲處他!”

“那便隨我去見方頂。”周春白拂了拂衣袖,“藐視宮規的命令,是不是他所下。”

身後一陣腳步聲,巡邏的侍衛趕到,為首的侍衛長笑道:“喲,周尚宮?這是誰人不長眼,叫您如此動怒?隔著老遠便聽見您的嗬斥聲。”

周春白淺笑道:“我一句斥責便能聽見,此二人欺辱旁人許久,您半分不曾聽見?”

侍衛長睨了一眼淩知光,道:“哦……是他啊,尚宮不知,此人手腳不幹淨,偷盜躲懶,時常受罰,尚宮心善,卻也不必憐惜這樣的卑賤之人。”

周春白注視著侍衛長,步步走近:“是麼?因他常常受罰,再見他受辱,便不再詢問,默認他是做錯了事挨打。是否見過野貓踩落磚瓦,下回再聽見動靜也默認是貓?巡邏者惰怠行事,視天子安危為何?”

她聲音輕柔,卻滿是逼迫。

侍衛長輕咬著牙,笑道:“尚宮教訓的是,隻是今日他受罰,確實是衝撞了方公公,尚宮若是不信,可去內侍府詢問。”

“淩知光是陛下親賜給東宮的,”周春白神色含威,“按宮規儀製,他已不受內侍府轄管,方頂不問東宮,擅自處置他,是藐視儲君,還是位高權重,已不將宮規放在眼中?”

侍衛長仍舊維持著笑意:“周尚宮誤會了,小事而已,方公公不敢攪擾太子殿下與您的清淨。”

“原來是這樣的……那確實是小事一樁。”周春白看向那兩名內侍,道,“既如此,我也不願攪擾方公公,自己處理這二人便好。”

侍衛長心裏一跳:“周尚宮?”

“若淩知光衝撞方公公,按宮規,罰跪半個時辰即可。可我看得分明,他二人羞辱淩知光,已然不是奉命辦事。”她道。

侍衛長問:“尚宮說的是,那您覺得,該如何處置這二人?”

周春白出了名的心善,應當不敢和方頂公然作對,想來無非也罰兩人跪一跪,泄了憤就好。

幽冷的聲音卻傳入侍衛長的耳中,叫他冷汗驟發。

“藐視宮規,合該杖殺。”

——

冬日夜長,一支支燈燭燒盡,玉淩宮中,文妃為天子係著衣帶,門外忽然傳來小內侍的聲音:“陛下,東西取來了。”

方頂接過玉帶,罵道:“懶骨頭,腿腳這麼慢,耽擱了陛下上朝,你有幾顆腦袋!”

小內侍跪下道:“陛下恕罪,是,是路上有事情耽擱了。”

方頂嗬斥:“什麼事比天子還重要!”

小內侍道:“是路上聽見,聽見人說,說……”

“說什麼?”方頂明知故問。

小內侍磕磕巴巴說了周春白救淩知光、奏請翠然宮貴妃後杖殺兩名內侍的事情,難免添油加醋,顯得她仗勢欺人。

文妃歎道:“周尚宮行事有些過了。”

天子原本隻靜靜聽著,見文妃評價,忽然開口駁斥:“奏請了貴妃,按宮規行事,何來錯處?”

文妃一愣,笑道:“周尚宮是太後與先皇後教出的,辦事自是最合規,臣妾不敢質疑……隻是臣妾素聞周尚宮賢淑仁善,先皇後當初奏請陛下,準她照料太子,也正是看中這一點。今日她為了一點小事,竟杖殺宮人,臣妾有些驚訝罷了。”

天子垂眸看她,分明昨夜才與她纏綿悱惻,如今竟用這樣冷淡的目光看她,文妃心中冷下。

天子薄情,縱有多年情深,亦從未真正將她放在心裏。

天子淡聲道:“兩個不聽話的奴婢,她是太子的教養姑姑,殺便殺了。你有心思關心東宮如何行事,不如管教管教自己的兩個兒子,課業考教,愚拙不堪。”

文妃低首:“是。”

天子穿戴完整,穩步朝殿外走去,忽然瞥向方頂:“替朕取物,卻半道摻進閑事,還到朕麵前搬弄口舌,那等不衷心侍候君上的奴婢,拖出去杖殺罷。”

方頂應聲:“是。”

方頂揮揮手,兩名內侍捂住那傳話小太監的嘴,將他拖了下去,連開口求饒的機會都不留。

老太監肥膩的臉上掛著笑,兩條肉縫中的眼睛卻滿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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