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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薇

2

上午

8時30分微雲

兒科住院大樓十二樓的重症病房,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完成了晨會交班。

這是每天早晨病房全體當班醫護人員的必修課,由值夜班的護土和大夫,向當日上白班的所有醫護人員介紹病房昨夜的清況,在床旁逐一講解每一個患兒的病請變化,介紹夜裏對病患采取的措施和用藥,以便讓接班者能全麵了解情況,並進一步給予有效的處理。

盡管右臉依舊有些許被掌摺的印記,徐曼芳還是用清晰的思路、響亮的聲音,彙報了夜班的值班清況。要是在往常,交班後大家肯定匆匆解散,分頭行動,盡快為自己負責的患兒查體、調藥、安排檢查,尤其是像周三這樣的大查房日。但今天,交完班後竟然沒有一個人挪動身體或發出聲音,大家似乎很有默契,都靜靜地站在原地。

徐曼芳歎了口氣,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啊,剛才正事兒已經說完了,現在該和大家“分享”一下早晨起來的驚魂事件了。還沒說話,她的鼻子發酸,眼圈巳經紅了。

“昨天半夜,加五床患兒王馨恬突然讓加護病區監護室的值班護士周萌叫她的爸爸媽媽。周萌和我商量怎麼辦,我覺得孩子可能快不行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要告訴父母,就同意了。”徐曼芳深吸了口氣,盡量不讓淚水掉下來,帶著濃重的鼻音繼續說,“她父母換了隔離衣,我就陪著他們來到病床旁,沒想到孩子竟然說她想捐獻眼角膜。”

除了值班的周萌和當時就被徐曼芳的彙報電話從睡夢中吵醒了的蘇莫遮,其他人都是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大家不由得愣住了.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提出來捐獻眼角膜?實在是太難得了!

“當時我真的特別特別感動,急著跑到走廊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了師兄,等回到加護病區,看到加五床的母親緊緊握著孩子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流淚,而孩子的父親好像趴在床頭含糊地問孩子還有什麼想要的、想吃的東西,不過我沒聽清孩子說了什麼。”的確是這樣,當時馨恬的父母表現得出人意料的鎮定,好像對女兒的心願早已有所察覺。

“後來,他們夫妻倆就去病房大門外的樓道裏了,不過聽別的家屬說,隻有孩子的母親守在門口,孩子的父親不知道去了哪裏。等到快七點的時侯,小馨恬的情況不太好,我趕忙叫孩子的母親過來,想商晝一下是不是要給孩子準備最後的……”話音至此,徐曼芳好像又想起了當時令她恐懼的場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臉頰也泛起一片潮紅。

當時,正在和小馨活的母親商量事情的徐曼芳,突然發現小馨恬的父親不知什麼時侯突然冒了出來,雙手重重地推開了重症病房的大門,他拖著陂腳,扲著斧子,筆直地站在加護病房門外,嘴裏喃喃不清地說:“這個……核桃……給孩子……”

“什麼核桃?”我連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你們家孩子都快不行了,這個時候了還有工夫吃核桃?”

就是這句話,激怒了情緒巳經失控的小馨恬的父親。“對不起,我錯了。”一連串的淚珠溢出了徐曼芳的眼眶,模糊了視線,也打濕了她的白大衣,“是我沒有考慮到家屬的心情和他原有的基礎疾病,說話太……簡單粗暴了,還連累師兄受了傷……”

看著徐曼芳啜泣著道歉,張正英教授的心裏五味雜陳。這孩子辛苦了一夜,就因為一句話處理不善,便引來了這場風波,自己還能說什麼責備的話呢?

“張教授,我覺得當務之急是做這麼幾件事,您看行不行?”蘇莫遮接過了話頭,認真地說,“我的建議是,第一,請戴醫生盡快幫助家屬聯係市紅十字會,完成眼角膜捐獻的相關手續,絕對不要再讓家屬奔波了;第二,請護士長聯絡精神心理科的會診醫生來病房,幫忙調整加五床患兒父親的情緒,其實他母親也需要這方麵的幫助,畢竟孩子快不行了;第三,請下夜班的周護士辛苦一下,用前幾天科裏給加五床王馨恬募捐的錢,幫孩子的母親去挑幾件患兒喜歡的衣服。以上的各項工作必須在九點鐘之前完成,否則就會影響今天的大查房了。”蘇莫遮朝張教授笑了笑,繼續說,“第四,請徐醫生給自己好好洗個臉,再找準新娘子薑醫生借些化妝品拾攝拾攝自己,今天早晨我已經夠倒黴的了,就別再用你那大大的黑眼圈和幽怨的小眼神兒往我的傷口撒鹽了,成不?”

由於的確有很多工作刻不容緩,需要立即去完成,於是大家原本頗有些沉重的心情,一如深秋枝頭蕭瑟的黃葉,瞬間便被姻爽的金風利落地卷走了。其實,蘇莫遮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刻,分別給大家安排一大堆的事兒做,采用的就是重點轉移、概念偷換的策略,他非常了解身邊這些“戰友們”的特點—-在多年臨床的摸爬滾打中,幾乎每一位兒科重症病房的醫護人員,都形成了生命第一、急救為先的職業素養和工作習慣,無論平常是否有抱怨,是否有不平,一旦遇到火燒眉毛的大事,立即會將委屈、傷心等一係列負麵清感拋諸腦後。這,正是他們可愛的一麵。

看著大家紛紛行動起來,張教授像孩子似的眨了眨眼睛,滿意地拍了拍蘇莫遮的肩膀,可能老奶奶的手無意間碰到了傷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上午

8時50分

多雲

就在大家爭取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取血的取血、改醫囑的改醫囑的時候,醫院兒內科行政主任勞其安沉著臉、背著手、踱著方步緩緩走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穿著嶄新的白大衣,領口露著漂亮的青金石色領帶的年輕男醫生。

勞主任今天本來應該出門診的,但途中碰巧遇到了醫院兩辦的蔡主任,帶著一位實習大夫準備送到兒內科來,找一個專業好好鍛煉鍛煉。雖然心裏有一百八十個不願意,他還是把這位脖子上如美劇裏的醫學專家般掛著高級進口聽診器的小大夫接了過來。

也難怪勞主任心裏不滿意,畢竟出專家門診的收入還算不菲,而且與出診時間的長度成正比,就憑他這雙出了名的快手,說玄乎點.每分鐘荷包裏可都是能夠進錢的呢。

院辦主任對這位實習醫生絮絮叨叨地介紹,他基本上一句也沒聽進去,幸虧最後一句聽得真真切切的:“哦,忘了說了,這位同學叫侯泰,你沒覺得他長得像一個人麼?哈哈,你看有多巧,他是咱們醫院侯書記的親侄子咧!”

其實呢,這也是勞主任的特長之一,忽略次要部分和細節,凡事隻要抓住重點即可。怪不得由兩辦蔡主任親自護送呢,原來是位“太子”啊。

勞其安邊走邊在心裏盤算著,把這塊燙手的山蘋放到哪裏合適呢?這種“太子”類的人物管起來最傷腦筋,說輕了完全沒用,說重了保不齊會倒黴。經過非常績密的思考,他決定把這個實習醫生交給兒科重症病房的主治醫生蘇莫遮。

“蘇莫遮醫生,你過來一下。”勞主任朝蘇莫遮揮了揮手。

雖然勞主任的專業是小兒呼吸,但他對重症病房的蘇莫遮並不陌生。那還是至少七年半之前的時候,蘇莫遮曾輪轉到兒科呼吸病房,別看當時小夥子年紀不大,卻把患兒管理得井井有條,而不管病房裏多忙多亂,勞主任都能安安穩穩地在門診一坐大半天,其實那是因為有蘇莫遮在病房裏頂著呢,在這一點上勞主任比誰都清楚,所以他打心眼兒裏欣賞這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本來他特別希望把小蘇留在呼吸科,結果卻被張正英捷足先登,招致麾下,成了重症病房的頂梁柱。

“站在那邊兒的是最近這批實習學生裏的一個,叫侯泰,是侯書記的親侄子,咱們得多關照點兒。”

“那……您打算讓誰帶他呢?”蘇莫遮沉吟著看了看正在東張西望,一臉慈氣風發神態的侯泰,低聲問勞主任。

勞主任仔細想了想,說:“嗯,我看還是讓薑豔帶他吧,她是你們病房裏現在年資最高的,又是科住院醫師,論資曆、論經驗,應該都夠。”蘇莫遮皺了皺眉,口氣裏有些反對的味道:“勞主任,最多還有一個月,薑豔的科住院就到期了,她打算一下科住院就結婚,現在讓她帶學生恐怕不太合適吧……”

勞主任翻了一下眼睛,咂了一下嘴兒,心想,唉,這個蘇莫遮,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信息不靈、不懂得揣摩領導的意思,這樣幹活將來豈不是典型的受累不討好,怎麼會有發展前途呢,看來有機會我還真得好好開導開導他。

這孩子,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讓薑豔帶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多看、少幹、別累著麼?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薑豔可是未來的衛生局副局長的兒媳婦,萬一侯泰有點什麼事兒,領導責備大家的時侯也得權衡一下,投鼠忌器,沒準能網開一麵吧。這些話,我還非得說出來麼?

“聽我的,就讓薑豔帶他吧,薑豔休息的話讓侯泰也跟著休息不就結了!”勞其安說完,轉身直奔門診而去。

正常情況下,實習醫師都是集體到崗,經過醫院院長、書記訓話,各有關行政管理處室進行崗前培訓,然後由科教處統一安排,分批次進入相關專業和監床科室的。這位侯泰實習醫生卻打破了所有的條條框框,直接進了臨床科室。蘇莫遮在心裏歎了口氣,作為病房的主治醫師,安排實習醫生的學習和工作自然是應該的,但像勞主任這樣越俎代庖,足見侯書記的侄子在其心中的地位有多麼重要了。

無奈之下,他隻得將侯泰叫到一邊,鄭重地說:“侯大夫,從踏入醫院病房的這一刻起,你就要時時刻刻告誡自己,你已經是一位實習醫生了。”

“請記住——”他加重語氣說,“凡事一定多聽、多問、多想,遇事幹萬不能擅作主張。不經過上級醫師的允許,你沒有任何權力獨自開展診療活動,甚至不能隨便和護士、患兒或家屬說話一比如家屬向你詢問病情,或者護士間你用什麼藥之類的問題,你是無權回答的!要從一開始就養成良好的習慣,牢記‘認真、安全’這四個字,因為醫生掌握的是人最為寶貴的生命,希望你能盡快了解這句話的分量!”

侯泰看上去倒是挺聽話的,使勁地點著頭,透過鏡片能看到他機靈的眼睛裏閃動著興奮的光,手裏還在不停地擺弄著垂在胸前那個嶄新的聽診器,這種德國生產的聽診器大約100美元一副,對於這位實習醫生而言,絕對夠得上五星級水準。

“薑豔,”蘇莫遮看著正忙著給二十一床患兒辦理出院的準新娘,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覺得特別不踏實,“勞主任讓你帶實習的侯泰同學,你可要嚴格把關,絕對不能讓他離開你的視線,這可不是個輕鬆的任務,因為你是要對他的一切行為負責的。”

薑豔五年前畢業於本市的中醫學院,不知基於什麼樣的考慮,或找了什麼人,她居然跑到了這所市三級甲等西醫綜合醫院的兒科來了,正在做兒科的科住院醫師。

本來她每天上班應該比一般住院大夫提早三十分鐘來病房的,不過再過些日子她就該結束科住院的工作了,況且幾十天後她就要結婚了,再加上現在病房裏年輕的主治醫生蘇莫遮,總是來得很早替她完成了許多工作,所以她居然已經變成了經常在早交班時,最後一個才到崗的人了。

要說生活上的薑豔可是個勤快人,大到選房訂合同小到買牙簽換筷子,結婚需要準備的一切瑣碎事物林林總總全都由她一個人忙忙叨叨親自操辦了。沒辦法,誰讓“準老公”的醫療器械生意太忙了呢!

比她晚兩屆的學弟戴宇斐,常在背後打趣說誰娶了薑豔可是福氣,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每當這時,徐曼芳便將大眼睛一翻,說,是呀,那這個人自己也得先每年掙他個幾十萬吧!於是伶牙俐齒的戴宇斐便立即閉上了嘴巴。

除去偶爾忍不住會戴在手上過過癮的那枚嗤璨奪目的鑽戒外,現在薑豔身上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她那個腦袋了,幾乎每天都在悄悄地發生著新的變化——昨天剛剛擇了眉、今天又打了耳洞、明天又約了燙發師傅....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她現在每天上班都好像剛打完敗仗一般,丟盔棄甲,趕趕落落地踩著點兒來,再急急忙忙、慌裏慌張地踏著點走,到了休息日便奔波於各大商場、家具廣場、婚紗影樓之間..…用她自己的“診斷”來說,目前正處於“婚前綜合征”階段。

看著現在腦後奮拉著連帽子都遮不住的滿頭卷發,蘇莫遮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這幾天你先多給他講講診療常規,帶著他給病人查體,先不要讓他幹任何具體工作,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

隨後,蘇莫遮又將侯泰鄭重介紹給了護士長洪梅,並請護士長提醒護士們注意病房裏多了一個實習同學。

總之,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做了,可有時候,命運就像是靜靜排列的多米諾,隻要輕輕觸碰第一枚骨牌,瞬間便摧枯拉朽的傾斜、連鎖反應的碰撞與依次仰麵的砃塌,成為注定將要發生的悲劇。

上午

8時55分

多雲間陰

治療室裏,戴宇斐用雙手將三床患兒閆曉靜側臥在治療床上的身體固定成弧線形,其實他感覺自己根本沒有用力,因為閆曉靜自己乖巧地用雙手抱攏著姥曲的雙腿,弓起腰、閉上眼、拫著嘴,一動不動。

三床的管床大夫是徐曼芳。徐醫生今天算是極不走運的滑鐵盧日,不僅值夜班折騰了一個晚上,清晨遇到發掘的患兒家屬,現在還碰到了給閆曉歸要椎穿剌這件麻煩事。

腰椎穿剌並不算是太難的診療操作,既可用於診斷又可用於治療。由於它能更為直觀地確定患兒腦脊液的性質,從而協助醫生診斷中樞神經係統炎症或出血性疾病,甚至對於血液病的腦部轉移還可以進行藥物鞘內注射治療,因此被列為國家執業醫師考試中實踐操作部分的絕對備考項目,屬於診療操作中的基礎及重點。

為了安全有效地實施這項操作,醫師必須充分了解並掌握腰椎穿剌的禁忌症、相關的解剖學,以便最大限度地減少並發症的發生,降低相關風險。徐曼芳的操作技術一直都很不錯,但今天她卻真的不行。

首先,由於早晨的變故,她沒能趁著交班前的空隙吃早餐,現在空腹已經超過14個小時,肯定處於低血糖狀態。其次,受到驚嚇的她,即使剛才在大家麵前承認了失誤,但在內心深處還是感到特別委屈沒辦法傾訴,心神不寧。第三,距離張正英教授規定的查房時間還有短短的五分鐘,而幾乎可以肯定五分鐘自己做不完腰穿,就算張教授再怎麼和藹可親,作為年齡相差快半個世紀的人,內心深處對前輩的敬畏根本無法消除,這下子又得挨批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今天是給閆曉靜做腰椎穿剌啊!

閆曉靜是誰?她可是做過無數回腰椎穿剌的“老病號”了。今年不過八歲多的閆曉靜,被確診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L1型已經兩年多的時間了,經過聯合治療,病請緩解。其後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住院檢查,根據她的病情,醫生會選擇是否需要采取鞘內注射——即針對腰部蛛網膜下腔給予化療,以便防止白血病浸潤腦脊液、侵襲腦組織,形成白血病性腦病。

定位,戴手套,消毒,鋪無菌孔巾,打局部麻藥......戴宇斐看著一顆顆豆粒大的汗珠,慢慢地從徐曼芳戴著帽子口罩的臉上滲出、徐徐滑落。沉重的鼻息.讓人覺得她非常緊張。是的,腰椎穿剌最主要的技巧就是定位和穿剌,定位必須準確,穿刺則要能感受到“落空感”。

這種所謂的“落空感”,若非親自操作過的人很難理解,因為一次腰椎穿剌,穿剌針的旅程雖極為“短暫”,但卻絕對“驚險”,看上去不過幾亳米的厚度,實際上它要依次通過表皮、真皮、皮下組織、棘上韌帶、棘間韌帶、黃韌帶、硬脊膜、蛛網膜後才能進入蛛網膜下腔,並位於馬尾神經根之間。而當穿剌針通過黃韌帶時,有經驗的醫師可以感覺到一種突破感,一如紮透了薄薄的皮衣的感覺.而這種突破感也是提醒醫生穿剌巳經到位。

但對於閆曉靜而言,由於已經經曆過若幹次的腰椎穿剌,她的第三、第四、第五腰椎之間的解剖結構早巳不同於普通孩子,黃韌帶變得又粗又厚,腰椎穿剌針紮在上麵感覺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給閆曉靜做腰椎穿刺,對於病房裏的每位住院醫生而言都是最為怵頭的事情,更何況是此時此刻這種狀態的徐曼芳?

徐曼芳持針的右手明顯在抖,離閆曉靜的腰部越近,針頭上下晃動得也就越厲害。這個時侯,作為徐曼芳的同屆同學,平日裏嘻嘻哈哈總拿她開玩笑的好損友,戴宇斐覺得特別難受,不過他發現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因為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他的操作水平還真不如徐曼芳。

就在這個尷尬非常的時刻,一張陌生的臉探了進來。

一開始,侯泰的確按照蘇莫遮的要求緊跟著指定老師薑豔,陪著薑豔一會兒跑到二十一床的床邊,向家屬交代出院後的注意事項,一會兒去看看加五床小馨活的狀況。不過當路過治療室時,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你是誰?”雖然戴著口罩,不過戴宇斐冷冰冰的口氣還是嚇了侯泰一跳。

“我是新來的大夫,我姓侯。”

“侯大夫,你的帽子、口罩呢?”戴宇斐毫不客氣地質問。

風頭不對,碰了一鼻子灰的侯泰縮回腦袋正準備離開,戴宇斐突然大聲說:“侯大夫,受累叫一下蘇莫遮醫生,你認識他麼?就是那個高個子的男醫生!”

侯泰連忙點頭說:“我認識,我認識。”

“下次別忘了,在兒科重症病房帽子、口罩得天天戴著!可不能沒有無菌概念呐!”戴宇斐又大聲地叮囑。

侯泰吐了吐舌頭,悻悻地從治療室裏退了出來,心裏念著:“還以為兒科都是不謹事的小孩兒,在這裏會比較清閑呢,怎麼看來比成人病房還要忙呢!”

左手固定穿刺點,右手持腰穿針,進針方向略偏向於閆曉靜的頭部,敏捷而輕巧地刺入皮下,針體水平,穿剌針與脊背垂直呈90°針尖斜麵與脊椎平行,緩緩進針、停針,針頭的斜麵被轉向頭側,徐徐抽出針芯,清亮的腦脊液便點滴而出。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鐘,蘇莫遮的動作流暢得如行雲流水。

看到腦脊液痛快地滴出,戴宇斐的心裏總算鬆了口氣,徐曼芳更是恍若見到了救星一般。執行完鞘內注射後,再次將針芯插入、起針,覆蓋無菌敷料、膠布固定,蘇莫遮修長的雙手如磐石般穩固,動作像蝴蝶震動的翅膀般輕柔。

不知道什麼原因,白血病的孩子似乎總是比其他患兒長得漂亮,人也出奇聰明。閆曉靜有一雙漂亮的杏眼,圓圓的小臉雖然缺乏血色,但卻更顯得白嫩嬌弱。翻過身,慢慢躺平身子的閆曉靜依舊閉著她那眼縫很長的杏眼,小嘴兒裏卻幽幽吐出來一句話:“到底是你們的師兄啊,就是和你們不在一個檔次上,你們可真得和蘇老師好好學習,讓我這樣的孩子也少受些罪吧!”雖然像小大人兒一般的早熟,但說到底她還是個孩子,一句話令在場的人忍俊不禁,卻把徐曼芳弄得雙頰緋紅。

時間剛剛好,將閆曉靜送回病房,大家便分頭收拾東西,紛紛奔向醫生辦公室。

上午

9時5分

“蘇醫生。”為了不打攪張正英教授的查房,護士長洪梅從醫生辦公室破損的玻璃窗框處,向正在做查房記錄的蘇莫遮打著招呼。

蘇莫遮立即起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辦公室。“怎麼回事?“蘇莫遮低聲問。洪護士長年逾五旬,是小兒重症病房的元老級護理專家,能讓她著急的事並不多見。

“剛才急診觀察室轉上來一個持續抽播的孩子,“洪護士長盡暈用簡短的話語描述著,”患兒是帶著靜脈轉上來的,交接記錄顯示急診觀察室已經給過安定了,經過綠色通道到咱們病房後孩子又抽上了,病房負責值班的戴醫生又給開了靜脈氯硝西泮、肌注魯米那鈉,可還是鎮不住,而且現在孩子的臉色很不好看!”

蘇莫遮點點頭,快步來到加護病區監護室的加七床床前,正在給處於癲痀持續狀態的患兒查體的戴宇斐,看到蘇莫遮後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

“宇斐,簡單扼要彙報一下病清。”

“孩子七歲,主因昏迷8小時,間斷抽搐7次入院……”

“有頭部CT或MRI片子嗎?”

“在急診觀察室做過頭CT,未見明顯異常。”

“體溫?”

“正在測,摸著沒有發熱。”

“有沒有中毒、外傷、蚊蟲叮咬、傳染病接觸或既往抽搐史?”

“否認。”

“家屬是否同意必要時使用輔助呼吸設備?”

“同意,已簽字。”

“好,你先馬上給他做個床旁心電圖。”

戴宇斐忙著給患兒做床旁心電圖時,一群家屬蜂擁到加護病房的門口,其中一位身著紫紅色線衣的中年婦女蓬頭垢麵地撲了進來,哭哭啼啼地叫著:“我可就這麼一個孩子呀,你們一定要救救他啊!”

監護室門外的護工,趕忙把孩子的母親攙了出去,就近搬了把椅子,半扶半架地把她托上去坐了下來。

蘇莫遮邊查看孩子的瞳孔、皮膚有無皮疹和出血點,邊給患兒測量著血壓。

“體溫?體重?”蘇莫遮微蹙雙眉,問道。

“36.5℃,4公斤”加護病房的護士曹雯立即回答。

麵色如紙,一直在細小抽搞的孩子突然出現了不規則呼吸,血氧飽和度從92驟降到58,蘇莫遮立即指揮:“準備氣管插管,人工輔助呼吸器使用,建立雙靜脈通道,接心電呼吸血壓監護儀。”

一群醫護人員圍著毫無生氣的孩子火速展開救援。

戴宇斐迅速將孩子的枕頭撤下、頭擺正,站在孩子頭頂部位的蘇莫遮接過洪護士長遞過來的喉鏡,快速檢查了光源和銅絲,並用石蠟油潤滑著氣管插管。隨後以左手用喉鏡挑開了孩子的舌根、充分暴露聲門後,右手經孩子的右側鼻孔,將氣管插管以準確的角度和精準的弧度輕輕插入,隨後經口用長鋸子夾住管子對好氣管位置:“不要著急,穩住。”他的聲音十分鎮定,但身手卻異常敏捷,轉眼間已經輕鬆地將塗過石蠟油的氣管插管,經患兒的右側鼻腔經過聲門送入主氣管。

戴宇斐心想,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願意跟著師兄搶救病人的原因吧,他從不訓斥或數落別人,這樣活兒幹得反而有條不紊,更快更好。

“固定氣管插管,測量外管長度,接上人工輔助呼吸器,叫放射科來病房急拍床旁X光片。”

旋即調節好了呼吸機參數,將複蘇器接上氣管插管,通過雙側肺部聽診,確定氣管插管深度適宜後,戴宇斐將氣管插管固定,連接上了人工輔助呼吸器。

加護病區的監護室裏雖然忙得熱火朝天,但卻又顯得那樣的安靜,除了監護儀的滴答聲,幾乎一片寂靜。洪護士長帶領著曹雯、陳綺珊、李麗、王佳靈等幾個訓練有素的當班護士完成著各種操作,執行著口頭醫囑。她們的動作是如此嫻熟,麵對生死一線的孩子依舊處變不驚、井井有條,足見平日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也正是有了這樣一支高素質的護理隊伍,兒科重症病房才能夠成為這所市級三甲醫院響當當的一個一線品牌科室。

趁著這短短的間隙,蘇莫遮仔細閱覽了患兒的頭部CT片子和床旁心電圖,沉吟片刻,突然間:“宇斐,這個孩子是不是家住農村?”

“呃?”戴宇斐一時沒想明白過來這和病清有什麼關係,隨後如實回答,“對,是衣村的。”“一根靜脈點滴多巴胺,5%的葡萄糖100毫升,加多巴胺40亳克,液速12毫升/小時,目前血壓50/20毫米采柱,十分鐘後再測。另一根靜脈……”

“用2比1液嗎?”戴宇斐問道。

“根據血氣清況,糾正代謝性酸中毒。”蘇莫遮繼續穩穩地說,“別忘了準備乙酰胺。”

“乙酰胺?”不僅戴宇斐一愣,就連洪梅護士長也有點出乎意料,要知道乙酰胺可是氟乙酰胺中毒時的專用解毒劑,難道……

蘇莫遮看了大家一眼,接過剛剛遞過來的血氣分析結果:“是Ⅱ型呼衰啊。”他轉身調節著呼吸機參數,同時繼續指揮著大家,“護士長,下鼻飼給患兒徹底洗胃,第一管胃液連同3毫升血送毒物分析,急驗電解質、血糖、心肌酶同工酶、BUN、肌苷、肝功能……一定要充分洗胃!”

所謂Ⅱ型呼衰,指的是同時具備低氧血症和高二氧化碳血症的呼吸衰竭,往往提示患者肺部通氣和換氣都存在障礙,病情危重。“血氧飽和度從58已經升到95了。”戴宇斐看著顯示器,鬆了口氣,但依舊有些不解地盯著蘇莫遮,有些話到了嘴邊卻沒有問出來。

蘇莫遮微微笑了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指著孩子的心電圖說:“看,這是室性早博,這裏是室性撲動,這裏還有一過性室性心動過速,而這個孩子的表現還有無熱驚厥、不明原因的低血壓,加上他的年齡,家住在農村、春季起病、起病非常突然、頭部影像學檢查正常……所以我現在高度懷疑他是氪乙酰胺中毒。”

經蘇莫遮這麼一說,屋子裏的人們都不禁點頭稱是。

文獻介紹,氟乙酰胺是一種有機氟內吸性殺蟲劑,又名敵蚜胺、氟素兒,呈白色針狀結晶、易溶於丙酮等,無味、無臭,易溶於水,有吸濕性,不易揮發。原本是高毒衣藥,具有內吸和觸殺的作用,被廣泛應用於除草或其他衣業用途。也許正是看中了它的強烈毒性,因此經常被民間,尤其是廣大衣村地區的人們拿來配置滅鼠藥,據說有很多名稱各不相同的衣藥和滅鼠藥都含有這種成分。

有專家稱,從防病角度看,應在疾病流行的高峰前進行滅鼠,同時,為了節省物資、提高效果,國內投放滅鼠藥的時間似乎大多選擇在春秋兩季,結果醫院裏因誤食浸泡了氟乙酰胺的誘餌——蘋果、花生之類的食物導致急性中毒的孩子,也最多見於3至5月和9至10月。

當氟乙酰胺中毒較輕時,孩子可以表現為突然發作的頭疼、頭暈、嘔吐、腹痛、四肢麻木、肢體小抽;而中度中毒會出現呼吸困難、煩躁不安、痙攣性抽搐、血壓下降、心電圖改變;倘若是重度中毒,則會出現昏迷、驚厥、休克、心律失常、呼吸衰竭等情況。照這樣看來,這位加七床的小朋友沒準就是重度氟乙酰胺中毒了。

戴宇斐感到特別不解,為什麼經師兄一解釋,無熱驚厥、不明原因低血壓、無法解釋的心律紊亂,氟乙酰胺中毒的三大主症便一目了然,立即感覺這孩子的病情就像教科書上一樣清晰、明了,基本上99%可以確定是氟乙酰胺中毒了,可是為什麼自己卻想不到這一層呢?接診病人,如果判斷錯誤,就會導致不能正確或者至少不能準確地施救,這樣一來極可能錯過救治的最佳時期,患兒的病情往往會因此急轉直下,甚至一命嗚呼,後果不堪設想!

“我怎樣才能成為像他那樣稱職的醫生呢?”一貫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甚至有些吹毛求疵的戴宇斐心裏特別糾結,其實他也很討厭這樣翻來覆去的自責,隨即又想辦法安慰自己:“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性格特征,處女座的通病吧。”

其實,這事兒還真不能怪戴宇斐,別說是剛畢業三年的醫生,就算是急診觀察室裏經驗老到的主任,麵對這個孩子時也絲毫沒有往急性中毒上去聯想。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綜合考慮所有掌握的資訊,哪怕隻是蛛絲馬跡或支離破碎的片段,然後進行大膽的推理和嚴謹的求證,這也是蘇莫遮能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的重要原因之一,雖然他解釋說,這是因為自己喜歡看本格派的推理小說。

別看教科書上說得詳細而明白,上課時老師也是旃開揉碎地講解,可書本上的東西畢竟是二維狀態的,一旦碰上真真切切活生生的患兒,一切可能性都變得莫棱兩可起來。而且,每本醫學書籍都是從定義、病因、臨床表現、化驗檢查、診斷、鑒別診斷、並發症、治療、疾病預後的套路按“順序”一步步撰寫的,在醫科大學授課時,也基本上是按部就班學習的,不過現實中遇到的病人卻完全不是這樣的邏輯,他們往往先以並不典型的臨床表現,加上大多並不完整的化驗檢查結果突然出現在醫生的麵前,因此醫生不得不先盡快完成鑒別診斷,考慮初步診斷,然後再製訂治療方案、繼續找尋病因、根據治療效果評估預後……這種倒搶鍋的方式無疑增加了醫生對疾病診治的難度,而那些覺得隻要上網搜索一下,或閱讀一些健康時尚類雜誌,便可以“看清問題,看懂疾病”的想法,無異於天方夜譚、異想天開。

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醫院要求所有年輕的住院醫生在畢業後的頭三年必須在相關科室內進行定期輪轉,每三個月到半年調整一次,邊工作邊學習,等到所有的科室均輪換過至少一次以後,再進行科室與醫生之間的雙向選擇,定下每個人的具體專業去向,然後固定在該專業工作滿一段時間再進行考試,擇優挑選科住院醫生的人選。

現在兒科重症病房輪轉的幾位醫生,分別為年資最低的畢業一年多的孫傑、三年資的徐曼芳和戴宇斐,已經定科的科住院薑豔,此外還有一位進修醫生來自內蒙古大草原的斯琴醫生。病房的主治醫師是蘇莫遮,主任是韓秀琳,還有處於半退休狀態的德高望重的張正英教授。不過最近因為出了點事,韓主任已經休息了兩個多星期,所以張教授來病房的時間也就多了起來,其實這樣也好,省得老太太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家待著太寂寞了。

就在戴宇斐不停地自我檢討時,加護病區白班護士王佳靈舉著化驗單快步來到床邊,聲音裏充滿了欽佩:“蘇醫生,加七床果然是氟乙酰胺中毒!”

老伴兒,你知道我多想念你麼?

以前一回到家裏,推開屋門就能感受到撲麵的溫暖,可口的飯菜早就熱了、熟了,你紮著花圍裙,邊放著碗筷,邊笑眯眯地招呼我吃飯.....

而這樣的場景,我早就習慣了,習慣到竟然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到老、到死。

可是我錯了,我幹了—輩子的醫,不記得救了多少孩子的生命,可我卻沒能挽救你的生命!

對於擁有了寶貴財富卻不知感恩的人,

對於嬴得了知心愛人卻沒有珍惜的人,讓他們失去財富、失去愛人就是最嚴酷的懲罰。

大家都說我的事業非常成功,如果這些話是真心的,而非恭維,那麼這一切,絕非是我一個人的成就,我是父母的女兒,你的妻子,但平心而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為了事業我隻能放棄你們。

原本有工作的時候,你也很忙碌,可退休後的你“順理成章”地包攬了所有的家務,買菜、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把家裏弄得井井有條......無怨無悔地支持著我的工作,什麼事都自己默默地扛起來。

老伴兒啊,你是我在醫學領域取得輝煌成就的堅實基石,是我能心無旁婺救治患者的可靠戰友,是我可以永不言敗努力向前的精神支柱......

可現在,為什麼連夢裏都見不到你呢,你究竟去了哪裏?

張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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