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謀虎將重重計,惡黨群奸個個狠。
轉難成祥豪傑福,多謀佞者反遭殃。
話說劉參將奉了馬總兵之命,駕上席雲,離開潼關,向前途落雁坡而來。一路急追,將已七十裏,早已趕上。在空中緩緩隨著狄青,豈料他金盔上一對寶鴛鴦有霞光衝起,人下得來,大刀不能落下。今日方知玉鴛鴦之妙處:霞光衝起,刀斧不能砍下,真乃世間無價之寶,故刺客難傷狄青一命。當日乃九月二十九,已是紅日西墜,天色昏暗。三人並馬同行,催軍前進,意欲趕個好些地方安紮。張忠不意抬頭觀看,連忙抽勒絲韁,叫道:“大哥、三弟!你看空中這朵烏雲,倏上倏又下,總正對著大哥頭頂上,是何緣故?”李義曰:“果奇的。莫不是妖雲也?”狄青曰:“不理論他妖雲妖物,且賞他一箭罷。”即向皮囊中取一箭,搭上弓弦,照定烏雲,嗖的一聲放出。隻見這朵烏雲象流星飛去。當日一箭已射中飛山虎的左腿上,好生疼痛。弟兄三人因天色烏暗,到底不知此物是什麼東西。又見天晚難行,隻得在平陽大地安紮,屯了軍馬。
是夜軍士埋鍋造飯,馬匹喂料。張忠、李義巡管征衣,點起燈燭,四野光輝。狄青不覺步行而出,下得平陽地,遠遠見有燈火光輝,再走數十步,乃丁字長街衢也。對麵左側,有酒肆一間,酒店主正在將上好美酒,小缸傾轉大缸,香噴噴的,順風吹來。大凡愛酒之人,見了酒總要下顧的。狄青想來:此刻夜靜更深,這酒肆還不閉門,夜來還做買賣。不免進內吃酒數盅,然後回營也未為遲。想罷,徐徐舉步而進。店主一見,此位將官,頭戴金盔,身穿金甲,想來不是等閑之人,嚇得慌忙下跪不及,滿麵漲紅。呼聲:“將軍老爺!小人叩頭。不知駕臨何事?”狄青曰:“店主不必叩頭。你店可是賣酒的所在麼?”酒保曰:“將軍爺,此處乃賣酒饌之所。”狄青曰:“如此,有好酒饌取來,本官要用。”酒家諾諾連聲,曰:“將軍爺,且請至裏廂落坐,即刻送來。”當時狄爺進內一看,隻見座中並無一客,堂中一盞玻璃明燈,四壁周圍四盞壁燈,兩旁交椅,數張梨花桌,十分幽靜。狄爺看罷,倒覺開心。
揀了一桌,麵朝裏廂,背向街外坐定。
半刻,店主已將美饌佳釀送至。狄爺一個人獨酌。吃過數杯,偶然瞧看裏廂西半角內,坐著一個婦人,年紀約有二十三、四,麵龐俊俏,淡淡梳妝,目不轉睛的觀看。狄爺見了,心中不悅,曰:
“這釵裙真乃不識羞慚也,因何眼呆呆將本官瞧看?父母家若養了這等女兒,大不幸也!誰娶他為妻子,必然家顛倒而衰落的。”狄青暗暗之言,乃見他正大光明,是不貪女色的英雄,故見女子目呆呆看他,惱他不是正性婦人。當下婦人喚酒保進去,便問此位將軍姓名、住居、多少年紀。酒保曰:“奶奶,他是不意到店中吃酒,過路的客官長,你詰盤他何事?”婦人曰:“不要多管,快些往問明白來。”酒保應諾,暗言:“小奶奶甚奇,吾在他店中兩載,一向謹細無偏,今教吾詰此位將軍姓名、住居、年紀,定然是看中了少年郎。”不覺行至桌旁,口稱:“將軍爺,請問你尊姓高名,住居何處。”狄爺見問,不覺順口言道:“世籍山西,狄姓名青。”
酒保曰:“多少年紀?”狄爺聽了問曰:“你因甚詰起年紀來?”酒保曰:“我這裏奶奶請問的。”狄爺稱:“奇了!”即言:“吾年方一十六,你好不明禮也!”酒保曰:“將軍爺,休得見怪,吾回報奶奶就是。”酒保跑進內言知。那婦人聽了,喜盈於色,還要再詰。
酒保曰:“奶奶,還要再動問什麼?”婦人曰:“問他世籍山西那府、那縣、那村,速問他來。”酒保強著應允,一路搖頭曰:“我家奶奶好蹊蹺。但想青春女子,誰不願樂風流?怪不得見了年少郎君,春心勃動。隻恐你畫餅充饑難得飽。我看此位將軍,生來性硬無私,你在思他,他不來就你。”又到了桌邊,道:“將軍爺,休得動氣。小人還要請問,貴省既是山西,請問那府、那縣、那村莊?”
狄青想來:為什麼盤詰起吾的根底來?即說明你知,且看你這婦人怎奈我何?便言:“吾乃山西太原府西河縣小楊莊人也。快去報知。”酒保欣然去了,將情達知。這婦人聽了,眼睜睜的矚著外廂少年將軍一會,隨即轉身進內,開言叫道:“母親,外廂有位年少將軍,女兒看他舉止容貌,好象我家兄弟。故查詰他姓名,又是山西太原西河,又是小楊莊,名狄青,分明確是吾弟了。但女兒不敢造次輕出,母親快去看來。”孟氏聽了,又驚又喜曰:“想起前七載,水灌太原,骨肉分離,隻言汝弟死於水中,為娘時時傷感,暗暗憂思。今日萬千之幸,原來孩兒還在世。”狄金鸞曰:
“母親休得多言,快些出外廂認明是否?”孟氏急步道:“女兒且隨娘出外。”孟氏來至酒堂所。金鸞在後,輕指將軍曰:“母親,此人便是,汝可近前認看來。”孟氏即近前細看少年,點首大呼曰:
“孩兒狄青,可知娘在此否?”狄小姐忙呼道:“兄弟,母親來了!”
狄爺停杯一看,立起來搶上雙膝下跪,呼道:“母親!姐姐!可是夢中相會麼?”孟氏夫人手按兒肩,淚珠滾流,聲言不出。狄青呼曰:“母親休得傷懷。隻因不孝孩兒自那年大水分離,已經七八載。
兒得仙師搭救在仙山習武,無時無刻不掛念生身母。今宵偶會,好比月缺重圓。”老太太曰:“孩兒,汝多年耽擱在何方,且起來說與娘知。”狄爺曰:“不孝孩兒多年遠離膝下,至慮老母愁苦,罪重非輕。待兒叩稟。”那裏敢起來。孟氏曰:“這是天災降世,何獨汝一人,且起來再談罷。”小姐悲喜交加,又呼曰:“兄弟休言自罪,且起來相見。”狄青曰:“方才弟認不得姐姐了。”金鸞曰:
“姐弟同胞一脈,有何不記認的?”狄青曰:“早時隻為離別多年,不期相會,一時間記認不來。今日實乃天遣,母子弟姊重逢也。”
小姐聽了,含笑曰:“也怪不得兄弟。當年水災分離之日,汝年才九歲耳。”轉聲又對母曰:“且到裏廂,言談心事罷。”又吩咐酒保收拾殘饌,閉門。
當時母子三人進內坐下,太太呼曰:“汝一向身羈那裏?怎生取得重爵高官?”狄爺曰:“母親聽稟。”就將被水災之日,得師救上仙山,習藝七年,至得高官。但思親之淚難止,將師父言應得數年隱災,留阻不許歸鄉之事說了。太太聽到此,也說:“為娘遭此水難,幾乎性命難存。幸得汝姐丈張文駕舟相救,留育在家中。
不料姐夫去年被馬總兵革職了,故在此開了酒肆。”狄爺曰:“如今姐丈在那裏?”太太曰:“他往顧客家收取帳鈔去。”狄爺道:
“母親,姐夫曾經做過武官,何妨樂守清貧,因何做此微賤生意,開此酒肆?”太太曰:“此乃素其分位而行,不得不然耳。”狄青曰:
“姐姐乃女流之輩,又是官宦門之女,如何管理店內生理?豈不被旁人議論,有何麵目的?”狄青原乃直性英雄,是以有言在口,便按捺不住,就埋怨多言。金鸞小姐想來:因何兄弟初會,就怨著奴的?便曰:“兄弟,此乃婦人從夫而貴,從夫而賤,事到其間,也是無可奈何。”說完抽身往廚中再備辦菜饌。
當晚狄爺言來烈烈轟轟,又見姐姐去了,心甚不安,悔錯失言,招姐姐見怪。老夫人道:“孩兒,汝性直心粗,埋怨著姐姐,但今久別初逢,不該如此。”狄青曰:“母親,這原是孩兒失言了。
姐姐見怪,怎生是好?”孟氏曰:“不妨,待娘與汝消解便了。但汝方才將分離後的始末才說得半途,怎生得官,如何受職,且盡說明白來。”狄爺將別師下山時起,一長一短,直言到目前領旨解送征衣。孟氏聞言,心花大放,喜曰:“前聞姑娘已歸黃泉,豈知今日仍存身作皇家母後之尊,相認孩兒,情深義重。可幸玉鴛鴦也有會期之日,但兒啊,你奉旨解送軍衣,身當重任,不可耽擱了程途,早到的好,倘然違誤了限期,罪責非輕。”狄爺曰:“母親不妨也。得蒙姑母娘娘恐憂孩兒耽誤了限期,特宣到佘太君,授著一封書與楊元師,還有韓叔父、包大人密書相保,倘孩兒過些限期,楊元帥也會諒情,決不加罪於孩兒。”孟氏聽了,深感姑娘用情,並各位忠良厚愛。母子談談說說,不覺已交二鼓。狄金鸞烹好佳肴美酒,排開桌上,請母親上坐,弟姊對坐,細酌慢斟,邊吃邊談。
再說飛山虎倘是弱些漢子,被狄青一箭,早已當熬不住,豈不跌下塵埃。幸虧飛山虎的本領好,雄壯身軀,左腿帶箭,忍著疼痛,緩緩些落下雲頭,在著無人所在,拔下箭頭,撚出盡瘀血,再駕起席雲,探得狄青落在張文酒肆中,又是遠遠落下,坐在一塊頑石之上。想來:張文是吾同僚好友,待我與他商量,好去了結這狄青罷。劉慶正在思量,隻見火光之下,有人一程跑來,原是張文。劉慶欣然招手道:“張老爺,那裏來?”張文止步一觀,笑曰:“原來是劉老爺。夜深一人,緣何在此?”劉慶曰:“有話與你商量。但你往那裏回來?”張文曰:“收些帳目,遇友人留款,是以回歸晚了些。但有何事商量,快些說知。”劉慶曰:“非為別故,隻為朝廷差來狄王親解送征衣往三關,今已出潼關。但此人與龐太師作對,故太師有書來與馬總兵,要害欽差一命,教吾行刺於他,即加升官爵。方才吾駕上席雲,正欲下手,不知他頭盔上兩道豪光衝起,大刀不能下,實見奇也。今反被他放一箭,射傷了左腿,十分疼痛。如今打聽他進了妝店中吃酒。你回去若用計灌醉他,待吾再去了結此人性命,將汝之功上達太師,管教起複你的前程。”張文聽了,道:“劉老爺,你得包定起複吾前程,即助你一力便了。”劉慶曰:“多在吾身上的。”張文曰:“如此,你且在此候著,一個更鼓方好來的。”劉慶允諾,暗喜,在此等候張文回音。
這張文急匆匆來至家中,將門叩上幾聲。酒保早已睡熟,當時驚醒了,開了店門,曰:“原來是老爺回來。”這酒保緣何稱張文是老爺?隻因他前上年曾做遊擊武官,人人稱呼慣張老爺,即近處的百姓或厚朋,也是“張老爺”的慣稱。當下酒保揉開睡眼,道:“老爺,今夜有親眷人來探訪你了。”張文曰:“是什麼親人?”
酒保曰:“老爺,你不知緣故,此人年少,氣宇不凡,穿戴金盔金甲,一位武官。老太太說是他兒子,今進內與奶奶三人同吃酒,說談心事。老爺還該進去陪伴吃數杯才是。”張文曰:“此人什麼姓名?”酒保曰:“姓狄名青,老爺認得他否?”張文曰:“如此,果然是吾舅子了。”方才劉慶在張文跟前隻說狄王親,並未說出狄青名字,以致張文全然不知。如若他說出狄青之名,張文自然曉得是郎舅了。當夜張文自言:“嶽母時常愁苦,想念孩兒,猜他死在波濤之內,日夜悲傷。豈知仍留於世,又得重逢,真乃可喜。”不知張文相會狄青,如何處置劉慶,且看下回,便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