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黨羽計謀多,欲把英雄入網羅。
天降將星難逆害,愈圖愈福奈誰何。
當晚張文一路進內,心中喜悅。到了中堂,果見一位滿身甲胄的將軍,坐於妻子左側,丫環兩人旁立,當中老太太,一同舉杯。又聞妻曰:“兄弟,酒雖寒了,再吃數杯,包汝姐夫回來。”言未了,張文進至,言曰:“待我來陪吃一杯可否?”金鸞頓時站起,呼聲:“相公,我家兄弟在此!”狄爺見姐姐起位,他也站起來,抬頭一觀,呼聲:“姐丈!”太太也言:“賢婿,吾兒子到此。”張文喜曰:“嶽母啊!你從此眉鎖得遇鑰匙了,真乃可喜也。”轉聲呼曰:“兄弟,請坐罷。”當時二人殷勤見禮,丫鬟又掇上坐椅一張,郎舅二人對坐,添上杯箸,重新吃酒。至數杯,張文又問及狄青別後之事,狄青將前話一長一短說知。
張文聽罷大悅:“難得兄弟少年英雄,早取高官,人所難及。
但吾有一言問及,汝在途中可曾遇有刺客否?”狄爺曰:“前途並未逢什麼刺客。姐丈何出此言?”張文曰:“為此,還算你造化,險些兒一命烏有了。”當時老太太母女大驚。狄爺問曰:“什麼人行刺?你何以得知?”張文聽了冷笑:“多是龐賊奸臣起此風波。有書到來,馬總兵將要結果你命,故差飛山虎在前途等侯。”狄青曰:
“吾在程途二十多天,並未逢著什麼刺客。如今姐夫既知刺客,在那方埋伏?”張文曰:“你出關後可曾發放一箭否?”狄爺曰:“途中曾見烏雲對頂,或上或下,於空中不知何物,故放射一箭。這塊烏雲猶為鷹鳥飛去,到底不知什麼東西,正在狐疑。”張文笑曰:
“你不知也。此塊烏雲乃是馬總兵手下的參將,姓劉名慶,混號飛山虎。幼年曾遇異人,傳授騰雲之技,來去如飛,算得絕技。方才劉慶對吾說知,身駕高空要行刺於你,不知何故,你盔頂上兩道紅光衝起,大刀不能砍下。又說反被你一箭傷了左腿。今打聽得你進吾家中,教我灌醉你,待他來取首級,事成之後,許升複我遊擊前程。當時他說狄王親,我不知何等之人,豈料是至戚弟兄。劉慶固屬妄想,龐賊毒計又不成了。”
狄爺聽罷,重重發怒。母女也深恨奸臣惡毒。老太太曰:“這玉鴛鴦原是一樁寶貝,若非姑娘好意,將此寶配於盔上,孩兒早已身赴黃泉了。”金鸞曰:“母親之言不差,實得此寶之功也。”狄爺曰:“姐丈,這奸臣如此惡毒,數番計害。待飛山虎來,小弟寶劍先結果此人,後回關斬馬總兵。他是一班奸臣黨羽。”張文曰:
“賢弟休得動惱。這飛山虎雖有行刺之心,乃是希圖官高爵顯之故耳。但此人秉性剛毅,最有膽智。雖然人非出眾超群,然而算得一員英雄虎將。隻可用計將他降伏,不可傷其性命。”狄青曰:
“倘或他不肯服我便如何?”張文曰:“不妨。他平素與我相交,不啻同胞之誼,吾言無有不從,須用如此如此之計,誘引他落圈中,還憂彼不降伏麼?”狄爺聽了,喜曰:“姐丈真乃妙箕也。”孟氏母女也覺欣然。當時母子四人,酒已不用,金鸞命丫鬟收拾去了。張文計較已定,將狄青安頓在後樓閣中藏睡。若論張文,曾做過武官,是至房屋寬大,也是廳堂書齋,樓閣內外,住處幽雅潔淨,不比俗家。肆灶旁是床帳,堂中是堆柴之所。
當下張文秉燭,命丫鬟將方才餘饌搬出酒堂中,兩雙杯箸,一壺冷酒。這是張文的設施,隻因要收服這劉慶,故而設此圈套。隻言與狄青二人一同對飲之意,酒未完而青已先醉了。又喚醒酒保,吩咐曰:“少停劉老爺來時,不可說出狄老爺是我郎舅之親。不要先睡去,猶恐要你相幫之處。”酒保應諾。張文即開了門,提了火把,來至衢中。一見這飛山虎,隻言狄欽差早已吃酒醺醺大醉,如今睡於後樓中了。劉慶聞言,心頭大悅,道:“張老爺,既然狄欽差被你灌醉,待吾前往賞他一刀,你的前程即可起複了。”張文曰:
“劉老爺且慢。快的,倘或被他掙紮起來,你我不是他的對手,如何是好?”劉慶冷笑曰:“張老爺,不是吾的誇言,隻一刀管送他性命,若再複刀,不為豪傑了。”張文曰:“既如此,與你同往了。”
二人進入店中,將門閉上,引劉慶至方才擺列殘酒饌之所,然後喚酒保收拾去杯箸殘羹,吩咐再取幾品好饌菜,上美酒一大壺,要吃個爽快,然後下手不遲。
飛山虎果然一天跑走至三更多,腹中饑乏了,況是好酒之徒,心中大悅。道:“張老爺之言有理,果是肺腑兄弟。說到吃酒二字,是吾意中之物。但屢到你家便吃酒,叨擾過多,弟過意不去。”張文曰:“劉老爺,你若說此言,便不是至交愛友了。”劉慶喜曰:
“足見厚情。但方才收拾的餘饌,可是狄欽差食殘餘的麼?”張文言:“是也。”當下酒保排開幾品佳饌,一大壺雙燒美酒,備辦得快捷,皆因他店中饌酒尚有餘多。二人對坐,你一盅我一盞,張文同吃,杯杯都是虛食。飛山虎一見酒便大飲大嚼,頃刻一連進了三大瓶,張文杯杯殷勤相勸,不一時間吃得醺醺大醉,心內糊塗。張文大喜。忽時刻間,飛山虎喃喃胡說,已睡於長板凳中,呼呼鼻息如雷。張文連呼不覺,即喚酒保取到麻繩,將他緊緊捆牢。
又言:“劉參將的本領我卻不懼,隻妨他的席雲帕跑走利害,不免搜將出來便了。”即解脫衣襟,內有軟布囊一個,裹著席雲帕子,即忙取了,又腰下一把尖刀,一同拿下。一一收拾停當,然後加上一大繩捆綁著,猶恐他力狠掙紮脫。拿了尖刀、帕子,回到後樓中,對狄青說知:弄醉他,擺縛了,並拿下尖刀,盜藏了雲帕。
狄青接轉明亮一把尖刀,想來怒氣衝衝,說:“可惱這黨奸臣,必要害吾一命。我卻怪這劉慶不得,他不過奉命而來。隻有龐洪、孫秀這兩虎狼,行此毒意。今生不報複此仇,枉稱英雄也!”將尖刀撂於地下,又將席雲帕拿起一看,道:“姐夫,此物取他何用?”張文曰:“弟有所不知,飛山虎一生的本事全仗此帕,來去如飛。今夜盜了他的,就不是飛山猛虎了。且將他降伏,然後送還。”狄青笑曰:“算計周詳無遺策了,吾不及也。”郎舅二人言談有興,不能盡述。
時交四鼓,四處雞聲,飛山虎悠悠醉醒了,嗬歎一聲,一伸一縮,動彈不得。呼曰:“那個狗囊將吾捆綁了麼?”用力一掙,身軀一扭,掙紮不脫,便高聲大罵:“那個狗奴才將吾捆綁,還不鬆脫吾麼?”旁邊酒保笑曰:“劉老爺,那人教你貪杯,吃得昏迷不醒的?那狄王親是我們老爺親小舅,我老爺是他姐姐夫君。你今落在他圈套中,隻憂今夜一命嗚呼了。”劉慶聽了,二目圓睜,大罵張文不絕口。郎舅二人同跑至外廂,張文撫掌笑曰:“劉老爺,為何如此?”劉慶罵聲:“張文,我與汝平素厚交愛友,不異同胞,不當口是心非哄騙的。為什麼將吾捆綁了?莫非欲陷吾性命麼?”
張文曰:“非也。劉老爺休得心煩。這狄欽差原與小弟郎舅之親,他是當今太後嫡侄,貴比玉葉金枝,況他奉旨解送征衣,身擔王命重任不輕。你今害了他性命,一則狄門香煙斷送了,二來征衣重任,何人擔當?即你害了他,聖上根究起來,太後娘娘怎肯幹休?即龐太師也難逃脫,你與馬總兵難道得脫幹係麼?”劉慶曰:
“張文,既有此言,何不明言早說?將吾弄醉,捆綁身軀,是何道理?”張文曰:“吾不下此手,諒來你不依,活活一位狄王親,豈不死在你尖刀之下麼?”狄爺又喚:“劉參將,你既食君之祿,須要忠君之事,不應該聽信馬應龍的惡意,傷害於我。況爾與吾平素無冤無仇,並無瓜葛,汝今依著奸臣,害吾一命,即蒼天亦不佑汝。奸黨之輩,終有惡貫滿盈失勢之時,臭名揚播於人間,有何美處?即龐洪的作奸為惡,我也深知,有日拿到他破綻,定不姑饒,必要削除奸臣黨羽,肅正朝綱。待到此時,即馬總兵也難逃脫。黨羽中隻憂此時,汝也要埋怨著這大奸之臣了。”張文又道:
“劉老爺,你與我平日故交,何殊簣篪一脈。但你立心加入於奸黨中,忘卻君恩,圖害欽差,即殺你亦不為過。弟念昔日厚交之情,不忍相害,故勸狄王親收錄於你,隨同前往邊關。倘或立得功勞,與國家效力,即不為潼關上參將,也不希罕的。你原乃一位烈烈英雄,何必依奸附勢,受奸人牽製,即高官顯爵,總非馨香。況先王多少勢大奸臣,王欽若、丁謂、林持等,前時威風炎炎,後來人人惡死焉,有幾個好收場的?你今聽弟良言,便是你知機之處。”
當下飛山虎聽了,想來:已入圈套中,況他郎舅串通,將吾捆綁了,不允依他,也不能的。即想來狄青是太後嫡侄,官高勢重,年少英雄。雖則太師身居國丈,焉能及得此人。一出仕未及半載,已名揚姓顯。況太師作惡為奸,立心不善,張文之言,果也不差,後來必無善報的。莫若聽彼之言,隨欽差到三關,倘立得戰功,豈不強於在此為副佐武員。想罷便道:“張老爺既有此美意,何不早與我商量?”張文笑道:“劉老爺,若不如此,你未必割舍丟棄參將前程。”狄青又笑曰:“可惜你乃堂堂七尺之軀英雄,不與國家效力,反附和奸臣,幹瞞心昧己行為,真乃愚人也。”飛山虎道:“王親大人,原是小將錯了。”張文又道:“劉老爺,如今汝果願隨否?”劉慶曰:“固欲與狄王親執鞭左右,隻恨馬總兵忿恨不容情,要害吾的家屬也。且待吾回去提攜家口而遁便了。”張文聽罷,言曰:“你見不差。若接來吾家中同處,未如尊意如何?”
劉慶曰:“張老爺若就相容,更妙也。但今狄王親有王命在身,料難耽擱,請自先登程,待小將安頓了家眷,隨後而來便了。”狄爺曰:“你言是也。”當時張文跑過來,將繩索輕輕解脫了。飛山虎上前參見狄王親,又將懷中一摸,不覺呆然了。即叫道:“張老爺,吾這席雲帕子被你收藏過,快些交還。待吾回關,打算回複馬總兵的。”張文笑曰:“若將席雲帕交還你回關,猶恐不願往矣,不再來了。”飛山虎曰:“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那有回去失言負約不來之理?況弟兄之間,何用多疑。劉某雖乃一愚鹵之夫,頗知自愛,豈是奸詐之徒。”張文曰:“這也不相幹,你且回去,攜了家屬前來,方能還你。”飛山虎聽罷,無奈隻得拜別狄王親,辭過張文。
此日話分兩說,單提飛山虎徒步而走,一程回至潼關,不覺天色已黎明了。當日早晨,馬總兵起來升帳,坐於虎堂,自言曰:
“昨夜飛山虎一去,狄青性命定然了結矣。”正在自語思量,忽見小軍報上:“稟啟大老爺,今有參將劉老爺進見。”馬總兵傳說:
“請進來相見。”小軍領命,起來出到關前,請進飛山虎。但不知他怎生回複總兵,如何脫身逃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