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良本是惜忠良,不比奸臣惡毒腸。
隻為私仇忘正義,千秋難免臭名揚。
不表眾百姓喜得打殺了胡倫公子,除去本地人心腹大患,卻說狄青被包公逐出了衙門,不解其意,一路思量:包大人將我開釋,難道吾父親做官時與他是故交?但吾幼年時爹爹升到本籍山西省做總兵時,包爺初在朝做內官。今雖將我罪名脫摘,還不知二位弟兄怎麼樣了?狄青正在思想,隻見衙役等押出兩人,連忙上前問話:“二位賢弟出來了麼?愚兄在此等候多時了。”二人說:
“哥哥,你且回店中,等候我二人則甚?”狄青曰:“候你二人一同回去。”二人微笑曰:“小弟回去不成了。”狄青問曰:“不知包大人為何斷你二人?”張忠曰:“包大人也沒有什麼審斷,隻傳諭下來,將我二人收禁候定。”狄青曰:“你二人下監牢去麼?如此我也同去了。”二人言:“大哥,你卻癡了。你是無罪之人,如何進得獄中?”狄青曰:“賢弟那裏話來!打死胡倫,原是我為凶手,包大人偏偏不究,教我如何得安?豈忍你二人下在監牢之中。我三人死生不離,方見桃園弟兄之義也。”張忠笑曰:“哥哥,你今日就欠聰明了。吾二人是包大人之命,不得不然耳。你是局外之人,況乎監獄這個所在,不是無罪之人可進得的。吾還有一事,哥哥附耳近些,方可說知。”當時張忠附耳細言:“這件事情,包公卻有開釋之意,小弟決無抵償之罪。哥哥可放心回去,對周成行主說知,拿百拾兩銀子來使用便是了。”狄青聞言歎聲曰:“屢聞包大人是鐵麵無私的清官,若得他開發你二人無大罪,我心方安。”
一路談談說說,不覺到了監牢,狄青無奈,隻得別去。回歸店中,將情達知周成行主,嚇得他吃驚不小,就將他等貨物銀子兌了一百兩,交付狄青。次日到獄中探望二人,分發使用。少停回轉店中,心頭煩悶,盼望包爺釋放二人。
再說胡坤府內之事。家丁被打回來,稟知:“包公審壞此事,將一個正犯狄青開放去,小人駁說得一聲,登時拿下,打了二十大板,痛苦難言。”胡爺聽了,怒曰:“可惱!包拯竟將正犯放走了,又毒打家人。如此可惡,包黑賊真不近人情了!”吩咐打道出衙,一路往孫兵部府中而來。
原來孫秀因龐洪入相,進女入宮為貴妃,他是國丈女婿,故由通政司升為司馬,名聲赫赫的大奸權。適胡坤是龐國丈的門生,故孫、胡二人十分厚交,成其莫逆弟兄。胡坤不去見包公,名正言順,說秉公之論,反而鬼頭鬼腦來見孫司馬,顯見他不是光明正大之人了。當日孫兵部聞報,吩咐大開中門,衣冠齊整的迎接。
攜手進至內堂,分賓主坐下。茶遞畢,孫爺問曰:“不知胡老哥到來,有失遠迎,望祈恕罪。”胡爺曰:“老賢弟,休得客套了。愚兄此來非為別故……”胡坤將此事一長一短說知,再說道:“孫賢弟,吾平日本與包拯不投機的,今又打我家丁,欺吾太甚,故特來與你相商。但狄青是個凶身正犯,他已放脫了。有煩老賢弟去見這包拯,要他拿回狄青,與張、李一同審作凶身,一同定罪,萬事幹休;如若放走了狄青,勢不兩立,必要奏聞聖上,究問他一個枉法貪贓之罪,管教把他頭上烏紗帽除下。”孫兵部聽了,大怒曰:“可惱!可惱!包黑賊實是欺人太甚!胡兄不必心焦,愚弟亦與包拯不合。但為此事,亦代你走一遭去見他;憑彼性子倔強固執,吾出來說話,諒包拯不得不依。”胡爺曰:“如此,感謝賢弟,有勞了!”孫秀當日吩咐備酒於書房,二人飲至紅日西歸,胡坤方才作別回衙。
次日,孫秀打道上馬,一程來至包府,令人通報。包爺一想:
孫秀從不來探望我的,此來甚是可疑。隻得接進私衙內,雙雙見禮坐下。包爺曰:“不知孫大人光臨,有何見諭?”孫秀冷笑曰:
“包大人,難道你不曉得下官的來意麼?”包爺曰:“全然不曉。”孫爺曰:“隻為胡公子被張、李、狄三人打死,理當知縣審究,卻被包大人帶轉回衙來。”包公曰:“這件案情知縣辦得,難道下官倒管不得麼?”孫秀曰:“管是管得的,但不該將個凶身正犯放走,是何道理?”包爺曰:“怎見小小少年狄青是凶身正犯?”孫秀曰:
“這是狄青自招認的。”包爺曰:“此事孫大人親自目擊麼?”孫秀曰:“雖非目告,難道胡府人算不得目擊麼?”包公曰:“如此,隻算得傳言,不足為信。倘國家大事,大人可以到來相商,如今不過是一樁誤傷人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要私說情麵,休得多說。”
孫秀曰:“包大人,爾說的多是蠻話。”包爺冷笑曰:“下官原是蠻話,隻要蠻話蠻得有理就是了。但這胡倫是自跌撲於樓下而死,據你的主見,要他三人償他一命之意,爾豈不曉得家無二犯,罪不重科?比方前數日有許多人在此食酒,如是,這許多人俱要償他的命了?為民父母,好善樂生,大人未必昧此。況且此案下官未曾發結,少不得還要複審再行定奪。”孫秀曰:“包大人,你一向正直無私,是至聖上十分看重於你,滿朝文武人人敬你。豈知今日此樁人命案便存了私,弄得化為烏有。如今你私放了正犯,胡坤兒子被他打死,豈肯幹休?倘被他奏聞聖上,你頭上烏紗帽可戴得穩牢麼?”包爺聽罷,冷笑曰:“孫大人,下官這頂烏紗時刻由著不戴的,隻有存著一點報國之心,並不計較個人利害也。”
孫秀曰:“包大人,據你的主見,這狄青不是個凶犯,應該得釋放的麼?”包公曰:“何曾是凶犯?自然應該放脫的,少不得也要奏知聖上。這胡坤不奏知聖上,下官也要上本的。”孫秀曰:“大人,你奏他什麼來?”包公曰:“隻奏他縱子行凶,欺壓貧民,人人受害的款頭。”秀曰:“這有什麼為據的?”包公冷笑曰:“你言沒有憑據麼?這胡倫害民惡款甚多,吾已查得明白,即現在萬花樓所在之地,亦是趕逐去居民強占奪的。況且張、李、狄三人乃異鄉孤客,這顯見胡倫恃著官家勢力,欺他寡不敵眾,弱不勝強,那人不曉?豈有人少的反把人多的打死,實難相信。倘若奏知聖上,這胡坤先有治家不嚴之罪,縱子殃民,實乃知法犯法,比之庶民罪加一等。即大人來胡講,私說情麵,也有欺公之罪。”這幾句話,說得孫秀無言可答,帶怒曰:“包大人,你好鬥氣之人!拿別人的款頭,捉別人的破綻,我同你一殿稱臣,何苦盡結冤家?勸你世情看破些也罷。”包公大聲言曰:“孫大人!這是別人來惹下官淘氣的,非吾去覓人結冤也。奏知聖上,亦是公斷。是是非非,總憑聖上公議。倘若吾錯了,縱然罷職除官,吾包拯並不介意的。”
當時包公幾句侃侃鐵言,說得孫秀也覺心驚。想來這包黑子的骨硬性鯁,動不動捉人破綻,倘或被他奏知聖上,這胡坤實乃有罪的。悔恨此來反是失言了,此時倒覺收場不得。隻得喚聲:
“包大人!小官不過聞得傳信之言,說你將凶手放脫了;又想大人乃秉公無私的,如何肯枉法瞞公,一時難明,故特來問個詳細。大人何必動怒?如此下官告辭了。”
當日孫兵部含怒作別,一路複來到胡府,將情告知:包拯強硬之言,反要上朝劾奏胡兄。胡坤聽罷這番言語大怒,深恨包公。
是晚,隻得備酒相款。席間,孫秀講起狄青,言他乃一介小民,且差人慢慢緝拿,訪明下落,暗捉拿回處決他,有何難處。
再說黑麵清官包公見孫秀去後,冷笑曰:“孫秀,你這奸黨雖則借著丈人勢力。隻好去壓製別人,若在我包拯跟前弄些乖巧,教你休想!也真掃刮得他來時熱熱,去時淡淡的。”又想:“胡倫身死,到底因張忠、李義而來,於律又不能將二人置於無罪。故吾將二人權禁於囹圄中,這胡坤也奈不得我何。”
再說狄青自別了張忠、李義之後,獨自一個在店中寂寞不過,心中煩悶,不知包爺定他之罪輕重,一日盼望一日。當時來了周成,笑曰:“狄公子,有段美事與你商量。”狄青曰:“周兄,有何見教?”周成曰:“小弟有一故交好友,姓林名貴,前者一向當兵,而今升武員,為官兩載。日中閑暇,來到談敘,方才無意中談及你的武藝精通。林老爺言,既是年少英雄,武藝高強,應該圖個進身方是。我說隻為無人提拔,故而埋沒了英雄。林爺又說,待他看看你人品武藝如何。即依吾主見,公子有此全身武藝,如何不圖個出身,強如在此天天無事的。若得林爺提拔,你就有好處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狄青想道:這句話卻是說得有理。但想這林貴不過是個千總官兒,有什麼希罕?有什麼提拔得出來?但這周成一片好心,不好拒他美意。即時應諾,整頓衣巾,一路與周成來拜見林貴。
當日林老爺一見狄青身材不甚魁偉,生得麵如傅粉,目秀神奇,雖非落魄低微之相,諒他沒有什麼力氣,決然沒有武藝的。看他隻好做文官,為武職休望了。便問狄青:“你年多少?”狄青曰:
“小人年已十六了。”林爺曰:“你是一年少文人,那得深通武藝?”
狄青曰:“老爺,小人得師指教,略知一二。”周成說:“林兄長不要將他小覷,果然武藝高強,氣力很大。”當日林爺那裏肯信,便叫狄青:“既有武藝,須要麵試演,可隨吾來。”狄青應允。林爺即刻別過周成,帶了狄青回到署中。開言:“狄青,你善用什麼器械?”狄青曰:“不瞞老爺,小人不拘刀、槍、劍、戟、弓、矢、拳、棍,皆頗精熟”。林貴想來,你小小年紀,這般誇口,且試演爾一回便知分曉。即同到後廂寬敞地方,已有兵器齊備,就命狄青演武。
狄青暗想:可笑林貴,全無眼力,小視於吾。且將王禪師父的仙傳武藝演來,隻恐嚇殺你這官兒的。當時免不得上前說道:
“老爺,小人放肆了。”林爺曰:“你且演試來。”小英雄一提起槍,精神抖擻,舞來猶如蛟龍剪尾,獅子滾球,真乃槍法神奇,世所罕有。隨營士卒見了,心寒驚訝。林爺更覺佩服,方信周成之言非謬。槍法已完,又取大刀演試,隻見霞光閃閃,刀花飛轉,不見人影,當時人人喝彩,個個稱揚。林爺大悅。大刀舞完,劍、戟、弓、矢般般試演。實乃非人可及。林爺不勝讚歎,自道肉眼無能,錯覷英雄小漢。便問及狄青:“你有此高強武藝,那人傳授你的?”
狄青言:“家傳世習也。”林爺曰:“既家傳,你父是何官職?”狄青曰:“父親曾為總兵武職。”林爺曰:“原來世代將門之種,怪不得武藝般般迥異尋常。今吾收你在營中效用,倘得奇遇,何難武功顯達驚人。恨吾官卑職小,今且屈你在此效力,入你一名步卒便了。”狄青曰:“多謝老爺提攜。”狄青思算:欲托足於此,以圖機會。此時隻得羈身於此兵營矣。不然即做了這把千總官兒,亦不希罕的。是日周成店主心中喜悅,以為狄公子得進身地了。他亦是一片誠心誠意,故狄公子不好卻他之意,權在林貴營中。不知如何圖得機會進身,下回再敘。